接下来便是那场惊心动魄的突围之战,凌晨,一千多人换上清军服色,按既定安排,李以仁当先开路,李秀成断后,在夜幕的掩护下保着洪天贵福直奔城外。混出城外不远即被清军发觉,恶战随即展开。李以仁奋起神勇,刀光闪处不见血肉横飞,只见敌兵仆地!这次突围若不是李以仁神功初成,所向披靡,别说千余人,就是再有数倍的兵力,也杀不出清军的铁桶重围!后面的清军如见鬼魅,纷纷躲避,竟以极小的伤亡冲了出去,只是苦了断后的李秀成,虽也神勇,却没有弟弟的那般手段,直杀得精疲力竭,两眼昏花,最后失去了部队的踪迹。待到李以仁率众暂时摆脱追兵,发现不见了断后的兄长,已是凌晨时分,他不再理会已脱离危险的幼天王等人,单刀匹马回头寻来。
此时天京城已破,清军大队入城,外围已无阻挡,但长时间的厮杀已让李以仁人困马乏,无力再战,但寻兄心切,仍然策马往原路行来。一路上,想起今日李秀成置自己家眷于不顾,舍命保那胆小无能,只知作威作福,欺压良善的洪天贵福,心下懊恼不已,不知婶娘和嫂子现在是生是死。自从那次自相残杀,看着满街尸积如山,血水横流,他的信念产生了动摇,难道天王和那些王爷们原来嘴上说的都是假的?杀妇孺,抢民女,这些王府的所作所为让他更看清了这些“上帝之子”的丑恶嘴脸,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几年兄长的仁爱,让治下的军民逐步脱离了困苦不堪的日子。胡思乱想间,前面已出现三五成群的受伤掉队清军,好在他穿着一身湘军号服,也没惹什么麻烦。
经过一个小村落,李以仁见两个受伤的湘勇在一家农户门口歇脚,下马用刀将二人*进屋里,希望从他们口中问出点兄长的讯息。这两个湘勇正是伤在李以仁手上,这下认出他来,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自然是问什么答什么。打问出来的情况,宛如晴天霹雳,让李以仁发指眦裂!原来李秀成与众人失散后,勉力支撑到这个小村庄,由于长时间的厮杀耗尽了体力,躲进一户人家院子后即晕厥与地。两个中年农民发现了他,刚开始还以为是杀散的清军,见他背着一个锦缎的包裹,贪念顿起,壮起胆子打开一看,除了几件耀眼欲花的珠宝,还有官印文书!内中一个略识文字的,结合相貌,认出地上的人竟是忠王李秀成!当时李是太平军的最高统帅,屡次大破湘军,湘军对他恨之入骨,悬赏要取他人头,赏格自然也是非常之高。二人如获至宝,竟趁着他昏死无力反抗,困了个结实,直送城里领赏去了。
怒极的李以仁手起刀落,将两个湘勇各一刀身首异处,满腔怒火仍是难以发泄,又劈开面前的桌子板凳,实在没力气了,才一屁股坐到地上。兄长若是被湘军所擒也还罢了,竟是被两个农夫抓了去,这不是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问题,自从军以来,李秀成和他都是心念百姓疾苦,不但秋毫不犯,而且数不清帮助救济了多少贫苦人家,特别是李秀成在升到副丞相至忠王期间,轻徭薄赋,兴农扶商,仁爱为本,体恤民情,不知为百姓办了多少好事,可是,最后他没栽在敌人手上,反而被他曾经一心爱护的人坑了,坑得如此的不堪!这怎能不叫他心如刀绞!他口里喃喃地念着,哥,你错了,我们都错了,你等着,我这就来救你,我们不打仗了,也不杀人了,我们离开这个混账世界,去找个干净的地方……一边念叨,一边强撑着站起身来,出门上马,望硝烟弥漫的南京城而来。
接下来的事粗略表过。李以仁混进城来,湘军正在城内大肆屠杀,他亲眼目睹被俘的太平军将士被一刀刀凌迟碎割,妇女被当街剥光衣服光天化日之下奸杀,还有那些才呀呀学语的儿童被破腹取乐,他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对清军的俘虏那么仁慈,他眼里那时满世界都是一帮衣冠禽兽,失去理智的李以仁挥刀向着那面“曾”字旗疯虎一般杀过去。记不清杀了多少个湘勇,也记不清自己身上中了多少刀枪,只记得快要杀到那旗下的时候,他的意念已指挥不动手中已砍成锯齿的钢刀,遍身的伤已快将血流尽,朦胧之中,一个黑衣老道将他拦腰抱起,救离龙潭虎穴。后来湘军对这一战讳莫如深,不但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军中也严禁提及此事,一是因为天京大捷不能让这战打了折扣,二是李以仁以一人之力竟杀了三百多湘勇,而且最后人还被救走,除了解释为当时湘军的所作所为遭来天谴,无法再对此战作其他解释,曾氏兄弟不能打自己的脸,只能隐晦,后来不敢将李秀成押解进京,也不等圣旨到而就地处决,惊惧于李以仁当日的神勇,也是一大原因。
救走李以仁的老道也是一个当世奇人,道号金阳子,不在名山大观修道,只在雪麓山下建一小道观落脚,平时行踪无定,也不理世间纷争,是以没人知道其出处。醉心于修真了道的金阳子十多年前为寻找一部道学典籍经过藤县,偶然发现在村头嬉戏的李家兄弟,发现二人骨骼清奇,都是修真的上好材料,不由见猎心喜。攀谈之下,更发觉李秀成天赋极高,欲收二人为徒,谁知那时两兄弟正是少年心性,对修道之事了无兴趣,只好作罢。后来金阳子对这兄弟二人仍是难以割舍,所以不时关注,其间也相谈过几次,都因李秀成一心效力于***建功立业,无果而终;数月之前观知太平天国大势已去,便动身前来欲再待机相劝,抵达天京时正赶上李以仁独斗湘军,身陷绝境。金阳子虽也身负奇能,但非神仙,看当时李以仁一把钢刀快如闪电,连他都自叹不如,因为他注重修身,虽已能身随念动,却不是那般杀人路数。趁着李以仁的神威镇敌,他也只能救得一人而去。
李以仁受伤太重,金阳子带他在离天京不太远的一个道观静养了半个月,期间寻机又几次潜入天京,欲救出李秀成,不想那曾国荃吃了上次的亏,防范十分严密,不能得手,情急之下,硬闯了一次大牢,也只能杀得几十个湘勇,不但无法接近关押李秀成的牢房,反倒促成曾国藩第二天就将李秀成就地处决,这让金阳子懊恼万分。看看李以仁虽还不能动弹,但伤口结疤,上路已无大碍,便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向西而去。
辗转一个多月才来到雪麓山下的小道观,在两个小道士的精心照料下,李以仁不久即可以下地走动了,金阳子吃惊于他身体恢复的速度,竟比常人快了一倍多。他当时单是手臂、大小腿的肌腱就被砍断了好几处,还加上小腿骨折,一般人受如此重的伤,能不死就算万幸,成个废人是必然的了。虽说金阳子有自己独创的断续膏,治这类伤效果显著,但能像李以仁恢复得这般完好且快速,他都不知道是药效还是天意了。身上的伤好得快,心上的伤却难以愈合,李以仁这次心灵受的伤比肉体上的更厉害。他幼年时父母都死于痢疾,全靠叔父婶娘拉扯大,所以李秀成一家便是他的全部亲人,这一战,一个也不在了!比失去亲人更可怕的,是他同时失去了人生的信念,这么多年无数生命的牺牲建立起来的***,背后真正的面目竟是那么丑陋,那么肮脏,那鲜血和白骨堆积起来的只是少数人的荣华富贵和骄奢*逸,那原来要救民于水火的天王,自从进了天京就没有再露过一次面,江山还只半壁,享受和内斗便成了***的全部政治,昏庸无能的洪氏族人鸡犬升天,像李秀成这样真正的人才却遭到排挤,若不是后来战事紧急,洪秀全已无将可用,只怕就此埋没在历史的长河里,无声无息了。随着***的覆灭,李以仁这几年建立起来的信念神殿也随之轰然倒塌,忠勇仁厚的兄长最后竟以这样的方式终场,更让他看清了人性的丑恶,心如死灰,无欲无求成为他现在的心境写照。
却说那金阳子,自幼学道,因悟性奇高,年青时期即于修炼之术领悟颇多,同时也发现师门前辈所悟有限,矛盾也不少,便开始自寻门径。他本属黄老一脉,开始涉猎老庄等流派的学说时,受到诸多限制,干脆离开本修之地,云游天下,不但对道教的各流派思想进行研究学习,甚至佛家儒家的东西也兼收并蓄,原本是想博采众长,独辟蹊径,不曾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兜几十年的圈子终点又回到起点,七十岁上才顿悟本门的意念修炼才是悟道的正途,此时方真正领会“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的真正含义,自此摈弃其他方式,于意念一道潜心修炼,十数年之间,便达到内可观己心,外能见星移之境,换句话说,就是自己身体的运行情况和外部世界的运行情况都在可视范围,但这范围是有局限的,更不像传说中的能看清过去和未来。随着修炼的增加,现在八十八岁的金阳子对自身的控制也到了身随意动的境界,只是距离和速度都还不能如意,此时方悔几十年的时光白费,想再上一层楼已时不我待,因为他清楚自己肉体生命已只剩下短短的一年。他不愿自己辛苦一生领悟出来的成果随自己灰飞烟灭,所以这两年找个衣钵传人的心情非常迫切。然而这意念之道的修炼,真正适合的人万里无一,不但天赋、悟性缺一不可,而且还得放得下物,静得下心。天赋悟性这李家兄弟俩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上上之选,特别是李以仁对意念的使用竟未经修炼引导就已自然发挥出来,只是自己懵然不知而已。以前二人一直放不下功名事业,金阳子也是无可奈何,现在李以仁的状态,可以说正应了那句话:缘到时何须强求!
李以仁自此跟着金阳子修炼他的意志控制之道,刚开始时因觉得人生了无意义,只是当作打发空虚和无聊,后来渐入佳境,渐渐欲罢不能。金阳子只顾抓紧时间引导他修炼,两人竟只有师徒之实,而无师徒之名。一年后金阳子提前交待好后事,按自己预计的时间坐化而逝,这让李以仁对生命的奥妙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以至于纠缠一生,对生命的意义反而越来越淡化,丢到了一边,直到一百多年后遇到欧阳天,两师徒在这个问题上产生巨大争议,才又正视这个丢弃多年的东西。
李以仁念金阳子相救教导之恩,自认道家之统。山中修炼,光阴荏苒,两个小道士先后老死,只留下李以仁,因厌世独居小道观,除外出换取生活必需品外,几乎与世隔绝。后来的国民革命,抗日战争,国共内战,他都只闻不问,因为在他眼里,那一出都是借天下苍生之名,行一己私念之实,直到解放后破四旧之时,一帮不长眼的家伙来到这原本人迹罕至的地方,要拆了他的道观,才让他觉得这里已离尘世太近,抓了这帮人做劳力,在雪山深处以前找到的一个风景绝佳的山谷,修了现在住的几间石屋。因谷内一湖形似弯月,自己历来好小酌,故取名醉月湖。这里四周山势绝险,无路可攀,只有他能借神功进出,成了至今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
这天李以仁下山,用山间采来的珍贵药材和山珍,换了一大箱子生活用品,回醉月湖途中在穿云谷略作休息。该当有缘,恰遇欧阳天随父进山游玩,二人得以相遇。李以仁一见欧阳天,马上想起一个人来,那是他侄子李浩田,即李秀成的长子,兄长有二女二子,李以仁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浩田,不但长得眉清目秀,乖巧喜人,而且与他最是投缘,可惜在天京城破时遭了湘军毒手,死时正是八岁。因欧阳天长得与那李浩田九分相像,唤起老人心中久违的柔情,对他十分喜爱,即至拉他上石头时,发现他跟自己一样天生是个练意念控制的好料,更是喜出望外,有意要收他为徒。借着玩水球的游戏,老人进一步试探出欧阳天对意志力的控制天分竟比自己更高,轻轻松松就引进了门。从那天定下师徒名分,李以仁便隔三差五来到红州,带欧阳天到僻静之处尽心教授。到欧阳天十五岁时,已能用意念力把一个水球信手打出百米开外,只是欠缺力道,还不能像师傅那般开岩裂石。欧阳天生性儒雅,虽功力渐增,却一直谨守师训,从不在人前显露,李以仁不用担心他惹是生非,倒是觉得他心地善良,处处与人为善,终究还得吃跟李秀成一样的亏,练功之余,给他讲了不少自己的亲身经历,意欲让他认清人性丑恶,不要轻易相信这个世界的美丽表象。欧阳天虽不反驳,却一直不以为然,他一直坚信人之初性本善,这个世界主流还是真善美,两师徒在这个问题上的认识一直是背道而驰。直到两年多前,欧阳天被人所害,差点丢了性命,才对师傅的话开始认真思考,没想到才过去两年多,悲剧再一次上演,好在这两次都有李以仁及时相救,才得以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