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的演讲来了好多人。临近尾声,他忽然说:“我一定要跟大家讲一个故事。这是前一天在我的新书发表会上发生的真实故事。语小姐你在哪儿?让我看见你。”语含非站起来。故事讲完,周老师说:“生命就是在创造好的记忆,好的故事。分分秒秒都在创造。”
语含非好喜欢这句话。众人感动不已。
三天的工作坊,语含非都是第一个到。周老师也一样,早早到现场做准备,静心。
课程上发生的事,彻底震撼到语含非。她读过老师的书,她相信“讲故事”是有疗愈力量的。但她真的很好奇,这种疗愈是如何发生的。
大家在课堂上聆听彼此的生命故事,然后一些改变就发生了。有的同学开始反思自己,有的同学开始看到亲人的美好,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看到自己一路走来,为了“成为自己”所付出的努力。每个人都被“自己”感动了。
周老师说:“当你愿意放下原来的条条框框,松动你的信念,生命也好灵魂也好,会自己寻找出路,让你爆发出新的能量。”
语含非的眼泪流了下来。这些年,那么多无助的时刻,她觉得全然无望的时刻,生命真的寻找出路,为了好好活着,为了能活出跟前世不同的体验,她真的在努力。而每个人也都在努力。她被生命本身所感动。“从此,对生命,不敢不谦卑。”
第二天课前的静心,语含非分明感觉到安珀与周老师的灵魂,在“上面”开了一个会。他好像在问:“你是不是真的决定学叙事了?如果决定要学,也要承担一些责任,帮我做一些行政工作,成为我在大陆推广叙事疗法的管道。”
课间休息,周老师把她叫到跟前,把这段话又说了一遍。语含非就笑了:“可以啊老师,你早晨静心时已经交代我这些啦。”他说:“对,你的灵魂有来找我,希望我帮助你在叙事这条路上往下走。但我还是要问你的想法,看你是不是真的决定走下去了。”她答:“我确定。”
语含非在课上分享了她的故事。小时候,家里常常停电,妈妈就带着她和弟弟围着蜡烛聊天。妈妈会讲她小时候的故事,也会询问语含非和弟弟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询问他们长大了有什么梦想。
语含非记得特别清楚,弟弟那时说,他长大要成为生物学家,因为他喜欢动物和植物。虽然他现在在做酒店行政工作,但对动物和植物依然很有兴趣。
在语含非心目中,那样温馨的画面是她一辈子的宝藏。
今年生日,妈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她当时看了觉得还好,所以此刻她很想分享给大家。
31年前的今天,一个幼小生命呱呱坠地,当你睁开迷茫的双眼满屋寻找时,我把你轻轻抱在怀中,为上苍所赐予的宝物而感动得泪花满面,任何痛苦都未觉得是苦,你是妈妈生命中的绿洲,无论生活多么艰苦,心中都有甜蜜在流淌。你聪慧善良美丽上进,是老妈今生的骄傲,愿永远幸福快乐!
她读着,哽咽了,现场很多同学都哭了。
周老师说:“我终于知道你的天赋来自哪里了,是妈妈遗传的。你们看到没有,她的妈妈很会说心里的话,她在女儿31岁时还会这样表达爱。”
讲完故事,语含非突然觉得自己闪闪发光,因为在爸爸妈妈的眼中,她就是这样闪闪发光啊。“我有什么理由再轻视我自己,我有什么理由不把自己当成金贵的?过去所有觉得自己渺小、无足轻重的想法,真的随风而去。我被父母这样地爱着。”她泪流满面。
课程最后,老师邀请每个人看5年后的“自己”,又幸福又自由又成功的“自己”,请他(她)写一封信给现在的“你”。
语含非脑海中忽然浮现出5年后的自己,正在大洋彼岸某个角落,伏在洒满阳光的写字台上,安安静静地给“自己”写信。她腹中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她的爱人在楼上作画。
来自那个“她”的信息,她收到了。
过去,她也曾无数次收到来自未来的信息,但她总在怀疑:这是真的吗?会实现吗?这次,她不想去追究5年后的“她”是否真的过着那样的生活。因为她很清楚,自己会好好珍惜这5年的时光,尽全力活,活出更好的人生版本,活出本来的样子,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人生每一刻,都充满了无限可能,不是吗?
在课上,周老师正式宣布收语含非为徒。他说,这几天看到了语含非身上的资质,也看到了她的热忱。
语含非从小就不太会跟老师相处,但跟周老师几天接触下来,从他那儿得到的肯定与赞美,超过以往31年。但她又不觉得受宠若惊了,因为她相信“我值得”。
老师对她说:“生命是可以改变的,过去不会,不代表现在不会。过去不可以,不代表未来不可以。因为你值得拥有所有最美好的东西。”
课程结束后,头痛欲裂的语含非在家躺了一天。她知道,有些事情要过去了,有些事情要来了。头痛不过是新与旧的冲突,就让它自然消散吧。
其实她想说的是,因为真心真意讲出了自己的故事,因为全心全意聆听了别人的故事,她过去曾经紧紧抓住不放的那个“小我”消散了。
“我又痛苦了,我又失恋了,我又幻灭了,我又遭遇困境了……”曾经的日子里,她被一次次的高潮低潮打得晕头转向,甚至觉得快要活不下去,但透过每个“人”的故事,她终于体认到——这便是人生,每个人都在这样的生命历程中。
人生总有顺境逆境、顺流逆流,重要的是,她从来不曾放弃过对这生命的努力。这份力量,足以带领她去穿越生命所有的剧情。
当她学着放掉“一人一己”的悲欢离合,去看众人故事,她忽然发觉自己长大了。在那些故事背后,她听到了“一切尽是爱”,深深的慈悲,深深的谦卑。
没有什么比生命本身更值得敬畏。
语含非问过周老师:“为什么单单讲故事就可以疗愈人,不仅是讲故事的人,甚至连聆听者都可以被疗愈?”
周老师答:“当你听一个人讲故事时,你会发现,原来我们竟然有那么多相同的经历和感受,所以为什么我常常在讲‘一人故事,众人故事’,它都是属于生命的故事。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会被很深地疗愈到。
“如果你没有听到别人的故事,你会觉得我跟其他人是不同的,人和人之间都是没有联系的,就会产生分裂感。每个人心里都很lonely的。”
“改变一定会发生吗?”语含非很想确认这个问题。
“当你开始说故事,你就开始理解自己。说故事时,会带出新的灵感、想法、意念、感受甚至新的行动。透过行动,于是我又创造了新故事。说故事就像这样,它是一个生命不断开展的历程。这个‘自我’,在说故事的过程中,不断地蜕变。”
“那讲故事会变成一种自我欺骗吗?比如有人会隐瞒、美化、删减事实。”
周老师不以为然:“当聆听故事的时候,当下听到什么就相信什么,相信对方讲述的都是真实的。对人相不相信不是叙事的精神。除了听,我们还在问。用心聆听,然后再去发问,相信我,讲故事的人如果讲的是假的,他(她)自己会掰不下去的。
“人为什么会说谎你知道吗?因为害怕被论断、被批评。当他知道不会被评判、论断,他还有什么必要说谎呢?”
“‘聆听’的精髓在于什么呢?”语含非真心觉得听也是不容易的一件事。
“你想要去了解——面前这个人是独特的,他一定与我不一样。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想,这跟他的家庭背景、教育程度、社会文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如此不一样?
“而当你聆听时,不要分析,不要评论,不要建议,不要指导,就只是听就好了。用你整个的生命去聆听,眼睛要注视对方,身体微微前倾,都在显示你对他(她)的关切与好奇。”
“你说过的,叙事治疗是帮助人在主流价值之外寻找真正的自己。”
周老师点头:“主流价值一直在强调各式各样的成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做医生是成功的,做小贩是不成功的,读理工科是成功的,读文科是不成功的……我们永远都在主流价值观之下,遗忘了自己。
“一个人做他自己,一定会很成功。你说对吗?
“当他用自己本来的样子生活着,能不快乐吗?金钱难道不会流向他吗?但有人却不这么想,为了金钱,宁愿放弃做自己。”
语含非忽然觉得,周老师就是她在人间的指导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