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地笑笑,胡思乱想什么呢?管它什么意思呢。幸福就好。她幸福,一切都好。幸福是什么?对他来说,至少不是拥有别墅跑车,不是拥有天价翡翠。当他虚弱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听到志愿者愿意捐髓的消息时,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幸福。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重新被点燃,那份幸福,是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出“紫月”两个美丽的字。汤煜峰愣了一下,惊喜不已。她来电了?她主动来电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是收到了礼物,要表示谢意?是要对他说,她很喜欢?那样招人爱的美玉,男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垂涎、痴迷,有哪个女人能不喜欢?幸福是什么?接到程小姐的来电,就是汤煜峰此刻的幸福。
“嗯,好,太好了。下周?没问题,我有时间,随时可以去。好,我去青岛。”
电话挂了,她挂断的,她说完了要说的话,就挂了。但这足以让他兴奋,她约他见面,没有说为什么见面,见面干什么。没关系,见了面不就知道了?
汤煜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声唱起了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
紫月不是没见识过美玉。但“春江花月夜”摆在眼前,她才真正领教了什么叫玉之美。如此晶莹剔透、细腻柔润。如出水的芙蓉,如映日的荷花。如此纯洁无瑕,又如此婉约高贵。那澄澈的满月如清新脱俗的少女,生动的流水又宛若风情万种的丽人,还有那翩翩起舞的蝴蝶,简直就像在跳一曲生命之舞。紫月不止一次惊叹,美玉的雕刻工艺和美玉的气质,居然可以如此完美地合二为一。之前如果没有一番耗费心血的构思,没有情感的寄托,绝不可能有这样情景交融、意味深长的旷古神韵。
简直太美了。美不胜收,美得摄人魂魄。什么叫国色天香,什么叫倾国倾城,看看它就明白了。美得让人不敢久留。紫月打电话给汤煜峰,约定见面,只为一件事,将这大自然的精灵退还给他。如此贵重的东西,必须当面归还,由她的手交到他的手里。
约好了见面时间,她把“春江花月夜”锁进床头柜的抽屉里。杂志社要搞一场春夏之交的诗朗诵会,她负责组织诗稿、联系诗人、筛选诗作,进入工作时间,一刻也闲不下来。
意外就出现在这种关键时候。
和汤煜峰约定见面的前一晚,紫月发现,几天前被锁进抽屉的自然精灵,不翼而飞。
要从王老大那儿拿到一百万的借款,赵斯文得有抵押物放在王老大那儿。平常的生活里,赵斯文只负责挣钱,管钱和理财的事,都交给紫月。其实紫月也不大会理财,买股票赔到割肉见骨,买基金赔到粉身碎骨,但她从来不当回事。别人的股票基金套住了、割肉了,焦虑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她不。她该赏诗赏诗,该逛街逛街,吃得香睡得稳,仿佛赔掉的钱都是别人的。至少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什么懊悔、焦虑、沮丧。赵斯文也不怎么过问。仔细算算,两个人其实也没多少积蓄。紫月在单位挣的是死工资,那仨瓜俩枣还不够买件衣服的。赵斯文挣得多,年底有分红,奖金也不薄,可挣再多也架不住一家三口的高消费。肉和蔬菜都要绿色的,大米要二十块钱一斤的,花生油要第一坊的,酱油也要二十来块钱一瓶的,因为没有添加剂。穿的就更不用说了,担心黑心棉,孩子穿的永远都是固定的几个品牌。夏天的一件小汗衫得几百块,一双穿一季就被淘汰的小鞋子也得几百块。即便这样,这些生活必需品在一家人的消费支出里所占比例并不算大。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紫月的服装、首饰和奢侈品。紫月的父母是有钱人,她从小衣食无忧习惯了,手头也慷慨习惯了。虽然她自己挣得少,可消费起来比挣得多的有派头多了。花一万块买个包包,花两三万买件貂绒外套,都不是让她举棋不定的问题。花几万块买件珠宝首饰什么的,一秒钟就可以做出决定。刷卡时毫无感觉,只有每到月底还信用卡的时候,她才会睁大双眼,“呀?这个月又花了那么多啊?买什么了?”买什么她都记不得了。
要抵押,拿什么做抵押?公司是程家的,公司财产不可以拿去抵押。自己家里有什么?最值钱的就是这套房子了。可房产证上写的是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程紫月。事情万万不可让她知道,因此抵押房子也行不通。赵斯文想起去年买的那几根金条。当时怕她乱花钱,他发了奖金就拿去换成了贺岁金条。如今物价飞涨,疯狂的通货膨胀吞噬着好不容易攒下的心血积蓄。拿什么去抵御通胀?除了金条,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让人更放心的。他把金条交给她,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嗯了一声,就随手放到抽屉里去了。
这天赵斯文打开抽屉,发现金条原封未动,还安静地躺在那里。关键时刻,该它们派上用场了。可拿出来看一看,还是不够。只有五根,每根一百克,五百克值多少钱?距一百万差得远了去了。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他一眼瞥见一只精致的雕花木盒,打开一看,一块美玉静悄悄地卧在里面。
这女人,什么时候买的玉?没见她戴过。这就是他这个败家的老婆。几万块钱买来的首饰,新鲜没三天就会弃之角落,像被皇上冷落的宫女,长年闲置冷宫,一辈子想不起来戴一回。真是可惜了这些宝贝。遇到难处,悄悄地拿出来派一下用场,等手头资金倒腾开时,他再把它们拿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去。这样既帮了自己的忙,又让它们物尽其用,没有浪费资源,岂不是一举两得?
赵斯文并不知道,他拿在手里的这块玉,正是风华绝代的“春江花月夜”。隔行如隔山,他对翡翠一窍不通,平时对这玩意儿没兴趣,更无研究。对于市场行情价格什么的,他也是一头雾水、一无所知。在他眼里,这不就是一块石头吗?大不了是一块长得漂亮些的石头罢了。雕工算什么?雕这么一块,几百块就可以搞定吧?看上去是质地不错,挺通透、挺灵秀、挺漂亮、挺好看的,是一块好玉,应该能值几个钱吧?大约五六年前陪紫月逛商场时,他在一家玉店浏览过,这样品质的一块玉标价能标到几十万,商场搞活动时一般还能打个五折、六折的,听说近几年玉价涨得很疯,这样质地的打完折能值个一百万吧?
由于着急,赵斯文来不及把玉拿去评估价格,单凭自己的感觉和判断在心里估了个价,就与王老大见了面。王老大拿起“春江花月夜”,掏出一只小手电,对着玉前后左右、里里外外照了照,很无奈地说:“这种玉市场上多得很,那些搞玉的一车一车地从广州往这边拉。我估摸,弟妹也是有品位的人,眼光也不能差到哪儿去。这块玉能值俩钱,不过也就五六十万的光景。算了,我哥们儿说了,抵押物也就是应个景,象征性地走个程序。我让哥们儿先替你保存着,等你那边倒腾开了,把钱还过来,玉你拿走,谁让你管我叫大哥呢。”
赵斯文感恩戴德。
在商界浸淫七八年,他别的没捞着,倒攒下一大把号称“有钱人”的朋友。这一百万顺利到账了,可仅仅填了八百万中的一个小缺口,还剩下一个大缺口。十几通电话打下来,终于得到另外两位朋友的允诺,愿意拿出手头闲散资金,帮赵斯文过渡一下。公司的资金缺口暂时补上了,财务总监周涛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地,赵斯文也暂时松了一口气。
还不到下班时间,紫月打来电话,口气有些严肃,“斯文,晚上有安排吗?”
“家里有事?”赵斯文意识到一定是紫月找不到玉了。怎么这么快呢?这女人,那么多首饰堆在柜子里,干吗把一块破石头看得这么紧。
“有事,如果没什么推不开的应酬,早点回来。”紫月的语气不容商量。
“好好好,我尽可能早点回去。”
一家三口在赵家父母那儿吃晚饭。饭桌上,当着公公、婆婆和小姑子的面,紫月什么都没提,脸色也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夫妻俩带着橙橙回到自己家,紫月给女儿洗漱完了,又陪女儿看了动画片,直到安顿女儿睡下,才来到隔壁的房间。
紫月不再克制情绪,“斯文,我有块玉在抽屉里,你把它拿走了?”
这是正题。赵斯文诚实地点点头。他不能不点头。她床头柜带锁的那个抽屉,存放着她的贵重首饰。那个抽屉只有两把钥匙,她拿了一把,另一把在他手里。他要是不承认自己拿了,总不能说玉自己插翅飞了吧?他必须诚实。
紫月来气了,“你拿玉干什么?从家里拿走东西,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这不是没来得及吗?”赵斯文赔着小心,“就前两天的事。我当时是要和你商量的,可你不在家,打电话又怕说不清楚。随后这两天我忙得要死,一天到晚工作,上厕所都要一路小跑,为了少上厕所都不敢多喝一口水。现在跟你说还来得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