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浇水也很干脆,看到这个不速之客,也没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大声吼道:
“那个谁,干什么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儿么?这可是咱京畿七大家之一秦家的祖宅,是你跑来瞎闹的地儿么?”
可秦浇水喊了半天,也没见那厅里的孩子有什么反应,反倒渐渐的不动弹了。
这让秦浇水这个将将满了十五的少年顿时火冒三丈,心里想着这是赤裸裸的藐视啊,一个箭步就蹿了上去,就要给这个看不起人的家伙一个教训。
可等他来到近前,就要推起他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竟然趴在凳子上睡着了。
秦浇水阴晴不定的看着眼前紧紧蜷缩一起的孩子,过了好久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抱起秦安石,自言自语道:
“就当扶贫济幼了。”
…………
当秦安石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下意识的掀被起身,不过视线扫过右手,整个人却是一僵,看着手中那颜色有些混杂,但绝对算不上干净的被子,眉头不由一皱。
这神情可是让坐在旁边的秦浇水老大不乐意,心里想着,我是秦家大管家派来看着这院子的,这秦家老宅没有主人在的时候,我相当是半个主人,也就是说,现在这而就是我的家。而你这个看起来不大的小屁孩儿,没经过主人同意的擅自闯进了我家,少年英才的我有肚量,不跟你计较,反倒好人做尽的照顾了你一段时间。可你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小小年纪就做了白眼狼?你不报恩也就罢了,可现在却恩将仇报,反倒嫌弃起我来了?
想到这,秦浇水从没觉得自己这般有理,心中胆气更足,一双不大的眼睛却瞪得老大,死死的盯着秦安石,看样子是要用双眼的严肃威视让眼前比自己小不少的小屁孩儿倾倒在自己的威严之下。
可是,他的这番作态却全做给了瞎子看。醒过来的秦安石压根就没看他,站起身后直接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秦安石感觉整个人振奋清醒了许多。
他四下看了看,发觉还是在秦家老宅里,这让他轻吁了一口气,同时有些遗憾,他睡梦中梦见自己已经回了西山,可现在看来,梦终究只是梦啊。
对于身后跟出来的秦浇水,秦安石并不认识他,但是他认识秦浇水的眼神,这眼神看着吓人其实就是纸老虎,唬人的而已。
至于秦浇水这个不速之客鸠占鹊巢,秦安石并不放在心上,也没有把他赶出去的意思,毕竟秦家这么大,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真的很无所谓,彼此住在不同的地方,也很难影响对方。
况且这个陌生人怎么说也照顾了他一段时间,踏实诚恳的秦安石自然也不会赶走他。至于秦浇水的来历,秦安石也有了些猜测,看他脏兮兮的被子还有穿着装扮,估计是乞丐之类的吧?
不过,这只是秦安石的想法。秦浇水可持了不同意见。
对于秦浇水来说,他是什么身份,这是什么地界?能够让你这么个屁大点的孩子进来已经算是法外开恩,可你这孩子谁家的?怎么能不知礼义廉耻,忠孝礼仪,连一句谢谢都不说……
如果让他知道秦安石把他想象成了乞丐,更不知秦浇水会作何感想。
也就是这样,同为秦家人,本是一对主仆的二人就这地界的归属问题展开了一连番的内心争斗,而且见这架势愈演愈烈。
从外面看,则是秦安石站在院子里抬头看星,秦浇水在后面咬牙切齿的看着秦安石,谁都不说话。
一场谁先开口谁就死的战斗拉开了战局。
直到一人的出现才打破了这种僵局。
那是一个少女,如果说有的女人她的美丽能顾盼流芳,回眸一笑百媚生,让男人见了热血沸腾。
那么就还有另外一种女人,美丽却不骄狂,娇艳却不媚俗,她款款动人落落大方,不会让人有立即染指的欲望,她带给人的更多的是如水波潋滟的平静,像是华清池里的红鲤鱼般的安宁,一如眼前的少女。
少女看模样跟秦浇水有三分相似,个头比其高些,身穿一身麻衣,手上提着一个菜篮子,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少女,可那出彩的样貌跟浑身上下透出的寻常人家绝对养不出来的娟秀气,让她跟此间此景有着一种很别扭的疏离感。
只是少女并不自知。
她的突然出现,很自然的吸引了在场人的目光,美丽的人不管如何不自知,也是有这样的能力。
秦安石睁大了眼睛看着少女,不加掩饰的视线因为那对很正的眉毛还有那太小的年龄没给人一种受到侵犯的恶感。
赤裸裸的直视,却还尽力保持着大家之中有的礼节风范。
这并不是秦安石擅长的视线距离,对他来说,礼节可能是他唯一能得最高分的一面,是他从小坚持早已成了习惯的东西。而这样的眼神则跟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不相符,很大程度上已经违背了标准,标准中他的眼神应当有距持礼,应当平正中和。
而今次,他放下习惯只为了能看的清楚些,看真切些。
秦安石在京畿人的眼中是个废物,是个一身废脉被天抛弃的遗弃子,在秦家得不到重视,甚至得不到亲情,没人在意他,也没人表示喜欢他,所以他会委屈的流泪,他会委屈的开始想念。
可是,他却成了中年道士唯一看好的弟子,他却在西山被所有人看好。
三年前,蛇一样的人说与他性格不合,这何尝不是在说他的性格刚正平和心存善念。
当年,酒鬼递酒给他,何尝不是一种认可。
这样被一大群人看好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废物?
而在秦安石的身上,有一种能力一直让中年道士羡慕不已——看人,这比村妇的看人更加纯粹。
因为,秦安石有一双很厉害的眼睛,有一双能够看破人心里的眼睛,也即是凭借这双眼睛,当年不过六岁的他在见到一群稀奇古怪的人时并不害怕,虽然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他还是看出了所有人的善意。
就像是方才同样看出了秦浇水的装腔作势一样。
而此时,这双能看见真是的眼睛看到的是一片的纯净的水,这片水不停地流动,发出水蓝色的光芒,是一种不耀眼但让人目眩神迷的颜色。
秦安石不由自主的长大了嘴巴,赞叹道:
“好漂亮……”
不过,外界的人看不见他眼中的世界,所以就只能看到,在一个漂亮的少女面前,这个九岁的小屁孩儿已经移不开眼睛。
活像是一头色胆包天的小色狼。
秦青玉被眼前这孩子的模样给逗乐了,掩嘴轻笑。
而在秦安石身后的秦浇水在看到少女回来时,显得很高兴。可当看到秦安石半天没什么反应的看着自己的姐姐,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但傻子才猜不出他是个什么心理,顿时心中怒火涌起,不怀好意向他开始靠近,就要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不过,还没走到跟前,秦浇水就听见了一句话,整个人登时顿住,呆若木鸡。
说话的是少女,她轻笑了几声,神色一正,郑重其事的对着秦安石做了一礼,自然写意,尽显大家风范,同时轻声道:
”小女秦青玉,见过二少爷。”
耳畔的声音这时让秦安石清醒过来,想到方才自己的沉迷,脸色一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后撤了一步,拉开了一些距离,一板一眼的回礼,不同于少女的写意,只是动作规范标准竟是丝毫不差,同时自我介绍道:
“我叫秦安石……”
听到秦安石的自我介绍,秦青玉跟脑子里的信息一比对,如释重负的轻吁了一口气,同时眼神严厉的盯着身后还呆愣在那里的秦浇水,那眼神明显是在说,敢给我丢人,有你好看!
秦浇水看懂了姐姐的意思,不过却没动地方,他站在那里,进退两难,看着那小子行礼起身的背影,想着自己应该教训他让他知道离自己姐姐远些的行动方针,想着自己姐姐眼神之中给的压力,一头雾水。
他欲哭无泪,心中哀嚎:这是闹哪样啊?
…………
在知晓了秦安石秦家次子的身份之后,其实一切就很容易明白了。
秦家毕竟是秦家,作为京畿七大家族之一,就算是真正的放弃谁也会做的好看一些,毕竟还是秦家的人,如果待遇差了说出去也寒颤掉面子不是。
所以在秦安石猜测是出于这样的目的,秦家在自己上了西山一年之后,就特意的派了两个人来,算是照顾自己衣食起居。
可是,事情出了岔子,根据当年中年道士说的,上西山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可实际,秦安石在山上待了整整三年,直到今天才回来。
有意思的是,秦家在超过期限的两年中却像是忘了家里面还有秦安石这么一个人,问都没有问过。秦安石倒也乐得无人打扰,他反正还正好不想下山呢。
不过,一个月前,秦家却突然送上山一封信,来自秦安石那个当家主的爹,信里面说的意思是,三年的时间应该足够你学习一些本领,如今三年时间已到,不论学成与否,请届时归家。
信中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一点因为儿子在外年头多,所以想念的话,反倒是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下,勒令他立即回家。
然而,就算秦安石如何气氛,面对这命令也只能执行,毕竟他从血脉跟关系上还算是秦家的人,而一切秦家人都要遵从家主的命令。
也就是这样,在秦安石不情不愿之中,他在上山的三年之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三年时间对秦安石来说是快乐的,可对秦青玉跟秦浇水姐弟来说却是痛苦的。
自从两年前,在规定的时间秦安石没有回家以来,秦家对待他们姐弟的态度像是受到了秦安石的影响或者是牵连,对他们不闻不问。
而他们唯一能证明自己与秦家的关系就是,每个月的月初上秦家的账房领钱的时候,账房先生会第一时间认出他们。
这对他们来说其实算得上是自由,他们也觉得这很欢乐,没有事情做,有钱拿,还有房子住,这是天大的好事情,像是天上掉馅饼了。
然而天上就从来没有掉馅饼的说法,对每个人来说,快乐的日子也总是短暂地,老天爷也从来没对谁法外开恩过,对他们姐弟也是一样。
因为自从一年前开始,他们姐弟两个能够领取的银子开始越来越少了,而且每个月都会减少一点,到了最后就只有原来的一半,连最起码的吃饱饭也已经做不到了,更不用说购置其他的家用,而且这几年正是少男少女长身体的时候,是换衣服的高峰期,在这种窘境下,穿着方面难免要难看一些。
这也是秦安石会在开始看到秦浇水时第一感官就是乞丐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这种生活难题,秦浇水在知道了秦安石的身份之后,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的面子,而是没啥廉耻的立马跪下死死的抱住了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惨叫道:
“二少爷啊,我亲爱的二少爷,该发薪水了,大家大户可不能欺负我们劳动人民啊,拖欠薪水,克扣薪水是可耻的,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声音尖啸的惨绝人寰,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