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夫人,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久到已经封尘了过往的岁月里,关于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女人,似乎只在已经退隐江湖的老一辈偶尔醉酒后才会提及。
时间在血液的涌出中,越走越慢,屋内陷入一遍寂静,顾霓裳表面上看起来很有把握,握剑的手却有些颤抖,这是她最后的杀手锏,微微转动剑柄,剑尖在肉里搅动,一滴汗从钱惊鸿额头滴下,袖中越握越紧的手,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与痛苦,两人对执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室内的气氛几乎凝固,这一场只有两个人的豪赌,赌资是彼此的命!
不解情形的晚风,穿堂而过,两人衣袂翩翩,立于楼间,月光混和着珠光自头顶倾泄而下,点点光晕笼罩着周身,两人对视而望,若非那把剑,怕是要让人误以为是一对恩爱的谪仙下世,在深情互注。
“一个月以前,九渊教的九岚教主悄悄到无双楼,找父亲买情报,那天当值送茶的是我的人,九岚教主好像花重金买了‘新月夫人的’消息……”
“然后?”
“父亲选了顾羽衣那个贱人,放弃了我,求钱公子救救我!”
“尽力而为。”
剑应声掉落,发出一声钝想,身心疲惫的顾霓裳最终顶不住压力,双膝一软,扑跪在地板上,手中的剑也脱力坠落,发髻散乱,狼狈不堪;虽然是最后的赢家,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失血过多的脸色苍白如雪,无一丝血色,额头的布满了虚汗,掌心已经被金算盘的棱角刺得血肉模糊,连一向无比爱惜的手指也没能幸免,当一切尘挨落定之时,一直硬撑着的力气陡然抽空,直愣愣的向后倒去——
等再醒来之时,天已大亮,春日的暖阳透过雕花的窗棂,挥去夜里的寂静,带着生机勃勃的复苏之意,照在睫毛颤动的人脸上,第一个进入眼帘的是黑着脸的姜魄。
冲人露出个虚弱的微笑,“早。”
“为什么不用烟火发信号叫我。”婢女见人还能打招呼,都松了口气,连忙出去端药叫大夫过来请脉,姜魄等人出去后,
“剑都插进脖子了,再进一寸就见阎王了,哪还有空放劳什子的烟火,能捡条命不错了。”钱惊鸿没好气的翻个白眼,隔老远就已经闻到婢女手端着的苦药味了,费力的抬手摸摸脖子,伤口已经用绷带包扎得结结实实的,“流点血,不用喝药这么严重吧,来碗乌鸡红枣粥才是正道。”
果然,钱惊鸿的鼻子还没有失效,叹气的口夫,红衣婢女已经端着托盘跨槛而进,托盘里的药,应该是该从炉上下锅的,冒着腾腾热气,那股苦涩味顿时飘得满屋子都是。
“我以为她会来找我,看来城主府的守卫得换了。”姜魄自床边坐下,不由分说的将想要装睡的钱惊鸿扶起,接过婢女端上来的碗,仔细着吹凉碗中黑漆漆的药,送到钱惊鸿嘴边,“凉左不在,没有那么多灵丹妙药,你若是不想留疤痕,就老实喝掉。”
一听到会留疤,钱惊鸿原本去挡碗的手,及不自然的垂下,露出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秀眉拧成一团,昨儿剑抵喉咙也没见皱成这样,只见人深呼吸,就着递到嘴边的碗,大喝一声,“拼了!”,抬手狠狠的将整碗药灌了下去。
见人喝得一滴不盛,一直黑着的神情,稍稍平缓了许多,接过婢女递上的润口的冰糖,给人喂了一颗,又仔细着用帕子给人抹去嘴角的残渍,“每回喝个药跟要你的命一样。”
“城主今日事忙,就不过来探望公子,还望公子见谅。”上前说话的红衣婢女是义夙煌身边的贴身侍婢,名叫述红,打理着义夙煌所住的“望东院”,打小就在义夙煌身边伺候,向来眼高于顶,自诩在城主府的地位仅次于总管,今次被指派到神算斋来照顾钱惊鸿,一副纡尊降贵的架子,摆得从善如流。
“有劳。”听到“城主”二字,钱惊鸿稍稍愣了一下,尔后听到人不会过来,失落的闭上眼睛,靠在床头,半晌才回敬了二个字,算是给面子,客气了。
“伤公子的姑娘住在隔壁厢房,述红已经着守卫扣下,到府内水牢里过一过,就知道……”述红自小跟着义夙煌,对于义夙煌的事,多少都知道点,在她看来,虽然现在“策算无遗神算子”名动天下,到底是依附于义夙煌,抱着大腿上位的,比起她想要爬床的义夙煌,差的也不止一丁半点,连带看姜魄的眼神,也一并轻蔑了许多。
“不必了,本少自有安排。”撑到现在,已经有些疲惫,钱惊鸿连眼皮都懒得撑开,淡淡的打断她的话,逐客道。
“府里进了刺客,令公子受伤,是守卫的责任,城主交待要彻查此事,给公子一个交待……”这是能够不出力又立功的机会,若是做得好,能够让城主刮目相看,述红自然不会放过,生怕钱惊鸿不答应,便上一步,大声道。
“滚!”抬手挡住,想要靠近的婢女,姜魄扭头寒眸不屑的扫过其脸上的表情,狠狠的吐出一个字。
被冷若九渊寒潭的目光扫过,婢女述红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被暖阳笼罩的屋里瞬间温度降至冰点,那刺骨的寒意,跟城主府的冰窖一样,让自己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下去,当下决定违抗城主义夙煌的命令退出去,扭腰冲两人欠身,“既然公子精神见好,能够自行审问,那述红就先去给城主报平安了,大夫一会就过湖入楼,再给公子请次脉。”
姜魄看似漫不经意,却突然一掌砸在床沿上,“连个婢女都教不好,都能摆谱给主子看了,义夙煌也是越混越回去了。”一个五指巴掌印入木三分,要知道这床可是上等梨花木质成。
此番动作,自然吓得婢女述红大气都不敢出,忙不迭的退出去,生怕姜魄追上来给她一掌似的,连门也没有忘记关上,心里却暗暗记下一笔,寻思着找机会告黑状。
待得人出去,钱惊鸿也没有再睁眼,拿正眼看婢女述红,只是嘴里苦味愈发浓烈起来,那颗糖没起一丁点作用,“述红自幼跟随城主,在城主府地位超群,你何必吓唬她。”
“久不回来,竟不知道,义剑城已经沦落到由一个奴婢作威作福了,难怪你坚持要一个人住在湖中心。”
“清静而已。”失血过多,身体有些畏寒,双手将被子往上扯盖在胸口,身体调整,往被子里挪动,“你早知顾霓裳会来城主府?”
“霓裳羽衣,顾霓裳明明比顾羽衣年长,却是二小姐,就已经能够猜到顾无双的取舍,再者,我们前脚进亭子,顾霓裳后脚进,她吸入体内的毒烟比我们少不到哪里去,而酒她一干就是三杯,烟酒混合,毒素已经侵入心脉,其实先动手的是顾羽衣,顾霓裳怕是已经知道自己中毒,只是有些犹豫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父亲会动手,我怕那毒酒会祸及到我们,便插手点了他们的穴,顾霓裳看到地上的腐蚀地面的毒,心里应该已经清楚了。”千估万算,险中求生,却没想到堪堪漏了这一招,姜魄有些懊恼替人掖好被角,“只是没想到,她会来找你。”
江湖传闻,顾无双有一指腹为婚的发妻,江南商贾出身,世代酿酒,以女儿红最为著名,顾无双成名之后行走江湖,与当时的蓝月派掌门蓝月宁的关门弟子蓝月诀一见终情,坠入爱河,蓝月诀不顾其师反对,执意要嫁予顾无双为妾,并与顾无双暗结珠胎,蓝月晁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但自己的关门弟子为妾,再大度也无法将就,大张旗鼓的为弟子准备嫁妆不说,更是带领一班弟子闹上无双楼,逼当时的顾家当家承认蓝月诀为平妻才肯罢休,蓝月诀过门后,人如其名,决绝利狠,在府里杀伐决断,无人敢言,很快就盖过正妻,好在正妻先为顾无双生下一个女儿,才没有被逼出府,此时顾无双借着蓝月派与无双楼的名声,在江湖已经展露头角,风头正胜,越发看不上小户出身的糟糠发妻,在蓝月诀死磨硬缠之下,竟然掩耳盗铃的把明明是后出生的顾羽衣立为顾家大小姐,此事成为当时的一个不齿笑谈。
“好个‘陈世美’,白白糟践了白居易的《霓裳羽衣歌舞》。”
“你是罩定顾霓裳了?”
“当然,不是包公,也要向包公学习,起码能气死顾无双那个阴险老贼。”钱惊鸿不动生色的将“新月夫人”一事掩下。
“唐门刚刚传出‘孔雀翎’配方失窃,顾无双就已经用上了,看来这次的‘万毒大会’热闹了。”姜魄自怀中摸出一枚指长竹筒,这种竹筒是义剑城传消息的特制竹筒,筒面刻有一个“义”字,倒出里面的纸条,递给钱惊鸿。
本来愤愤不平的钱惊鸿,裂嘴露出今天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颜,“有豆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