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乞求岁月匆匆
带走你明亮的双眼
你如桃花般娇嫩的皮肤
和你迷人的青春朝气
那样我就可以独自爱你
你也会在乎我的爱
岁月真的匆匆过了
带走了你明亮的眼睛
你如桃花般娇嫩的皮肤
和你迷人的青春朝气
可是我却不再爱你
也不再在乎你的爱
———辜鸿铭原作后赠英作家威廉·毛姆
天冷的刺骨,她口里吁着灰白的雾气,乌檀色的围巾绾着脖子,身上是松垮垮的阴丹士林蓝旗袍,巷弄里霜色和着铅白的光线映着,瞧去已是六成旧。弄里曲折,转了又拐,一阵的逶迤,才领着身后的人到了家门口。西式联排的住宅,清水砌砖,配着乌漆实心的门扇,西洋山花饰的门楣,本是古典的靓气,但那褪了色的漆皮,直泄了败落。但时下不比太平年月,处处都在闹房荒,有处庇荫平头百姓就知足了,那敢奢那高墙大院,花园小楼的。
她上前扣了门上铜环,唤了声陈妈,不过半晌,就一妇人咯噔开了半扇门,探出头来,一见她,喜道:“小姐回来了,今倒是顶早的。”正要侧开身子让她进门,蓦见了她身后的男人,不禁大骇一跳,细辨了半天,惊道:“嗳哟,这不是。。”
“季先生”她缓着气答了。“唉,对。快进,季先生,快进。”门扉敞开,他朝陈妈点了头,随着她进院里了。她仍是走在前头,又高又瘦,头发散在肩头微颤着,长得快抵着腰了,显出一种陌生的素淡。院中是青砖砌的横长的天井,稀疏的栽着几株耐阴湿的秋海棠,斜斜的低垂着叶子,捧着恹恹的石榴红色的瓣儿。她朝陈妈道:“妈好点么?”陈妈回道:“好点了。”她颔了首,道:“等会我去瞧她,你先去烧水给先生泡茶。”陈妈应了一声,除了身上的罩衫,进了厨房。
她引他到客堂落座,厅中热水汀的温度烧的低,甫进去就觉身上阴潮。他摘了呢帽和手套,解了几颗鸦色呢绒外衣的扣子,一坐下,就露出里面双排质料的上衣,典型的官服。她亦除了围巾,添了件青缎子披肩,也进厨房了。他一时无事,遂左右环了一圈,堂里未摆多少物甚,落漆的摆钟敲了冷清,落地长窗的边上供着一盆茜色的天竺葵,现正是黄昏时分,一抹淡淡的孱弱的光正笼着它。寂静的隐约能听见外面弄堂扯着嗓子买酥心点的吆喝声,为引客显潮气,话词里掺了不少洋泾浜。
她端着一白瓷茶壶回到厅里,翻起两只瓷杯来都倾了热茶,荼白的雾气冒上来,晕了她黛青的眉梢,影绰的不实。她抬手一杯递于他,一杯置在案边上。他道了声谢,轻捧着茶杯微微呷了一口茶,又呷二口茶,心里五味杂陈,涌着极多话要问她,却到了舌尖,咀嚼一番,又咽了下去。她也敛衣坐在了他面前,半天同是未吭一声。他许抬了眸看去,她轻斜着身子,手臂抵着扶手。浓密漆黑的发披在肩膀上,衬的脸是玉兰一般青白,尖下巴带着几分棱角,平眉下一双上翘的丹凤眼正看着他,那眼光他已不再熟悉。从前他只觉得她仅算得可爱,如今竟成了出脱的美人,她身材虽细,但那浆洗掉色的蓝布旗袍穿着,也是婀娜的。
看她家中的模样,不想也知,她近年经历了不少磨难事。他嘴唇弯了弯,道:“你长得挺高,我险些没认出你。”她听言一怔,又恍了神,眼看了他一眼,道:“六七年了罢”静默了一晌,复是亟亟局促的笑了一声。
他道:“那时我走时,也未去和你告别。”她倏尔答道:“没事的。”低头抿了口茶,又不说话了。他便转问:“郁伯父呢,出去了?”他见她眉心一蹙,眼下乌青更稠,但缓又舒展开来,答道:“我父亲大前年冬里回南京接我弟弟,就再也没回来。”转了眸觑向一隅,接道:“兵荒马乱的,生意难做了。本为了照料法租界中的分厂我们才来沪上,只留一卓一人在南京上学。不想过了半年这边就开战了,等事态平靖又过了仨月,我们再没能走的成,后来我爸听到风声,想去安顿下一卓,却再也没回来。”她好似飞快的掠了一眼他的官服,蓦然停了话,又吸了口气,说道:“眼下这处就我和我妈,还有陈妈三个。一焕每月会来封信的,报声平安。”
她讲完,还不待他接口,陈妈便一叠声的唤道:“粥正好了,小姐和先生都来趁热吃。”她应了一声,就立起身来,他也随她起来。等坐上了桌,陈妈盛了籼米煮的稀粥搁在洋瓷盆里端上来,氤氲的热气浮着,旁边围着装了小碟的咸乳瓜,咸莴苣荀,炒辣酱。他无意一瞥,见桌上还摆着本外文课本,便问:“还在念书?”她投箸刚落在碟边,又收回来,答道:“大学已毕业了,现在在租界里的一个女中当教师。”
隔壁厢房突然传出一声哎呦,她急忙撂下筷子,跑到房里去,他一惊,也紧随着她进去。原来是卧床的郁太太打翻了药碗烧了手,她赶忙端来铜盆把太太手净了,又敷上药,显得极是利索。这时,陈妈也闻声赶来,见这情形直一拍腿,急道:“嗳!厨房正滚水呢,么得听见。”她收拾了碎碗,再把渣滓扫到一旁,回道:“没事”又对他说:“我妈病了,风湿,脚也肿了。”他不住蹙了眉,道:“看着严重的紧,没请大夫来瞧?”她说:“周边的大夫多半不顶事的。吃了药也没用,钱倒贴出去不少。”
他从外衣口袋掏出钱夹来,抽了几张大票子递给她:“这些你先拿着用。”她径是拒绝了,说道:“不,我有薪水。”他没依,上前塞进她手里,说:“给你妈请个好点的医生,病是拖不得的。”
“一绮”郁太太唤着她,虚弱的睁开了半只眼睛,问道:“是谁啊?”她回道:“是季晟顷先生”郁太太一听,像触了电似的猛然一震,挣扎着想直起身来:“晟顷?”他赶紧上前,扶着郁太太的肩膀,说道:“伯母,别起来,躺着就好。”郁太太只好再躺下,但又紧攥了他袖口,生怕他跑了一般,道:“季先生,真是你.没想到还能见着你。”郁太太又喘,再想说话也说不出来,眼神流连在他精致的呢装上,一分钟光景只是呼哧呼哧的,然后又拼命道:“.季先生,不管现今的情势怎样,算我求你了。一绮爸爸走了,我们现在不行了,只望你能多关照一绮。。以前她怎样对你你是知道的,而现在她实在是,无依无靠了.”
她听了一阵心酸,但更多恼怒,她不需让他来可怜她的。她撂下扫帚直叫着:“妈。。”他也握了太太的手,应声道:“我知道,伯母你放心吧。”
等重熬了药,给郁太太服了睡去,他才和她来到门外,他犹豫着问道:“家里有电话吗?”她颔首说:“有”然后转身取来纸笔“我把号码誊给你”
等她写好,他就收了条子,道“改日我联系你”
她一听,像是在踌躇着,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