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有生以来遇到过的第一只鬼,虽然我从不觉得鬼会有多美,但也没想过会这么丑。她的丑,简直是惊天动地、泣鬼神,估计放眼整个天下,也无人能及。我不愿再看她,因为多看一眼,我的鸡皮疙瘩就多起一层。
我倒吸一口冷气,往张绍正身边退了退。张绍正却面带笑容上前作揖,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鬼婆婆。”
鬼婆婆?这是对人家的尊称,还是此人原本就叫这名字?可张绍正已经叮嘱过,不许多问,我也只好吞下自己的疑问。
那被称作“鬼婆婆”的怪物嘴唇动了动,说道:“你游历在外多年,何时回来的?怎么没从我这静水湖过?既然回来,怎么也不来瞧瞧我这老婆子,倒是让我心寒呐。你师父可还好?”
这丑鬼还挺懂得交际,还知道问候我师父。看来张绍正和她是熟识之人,不然也不会在这种荒山野坟相互寒暄。我总算是放了心,既然大家都认识,那就不必担心鬼婆婆会对我怎么样了。
没等张绍正回答,鬼婆婆已经看到我手里拿着的师父留下的斩妖剑,还有我腰间挂着的收妖葫芦,便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此生是没机会再见到他了。你们此行可会经过蜀州城?”我以为鬼是没什么智商的,不过这鬼婆婆不似一般鬼,她仅从我手上的剑和腰间的葫芦就能判断出师父已经不在人世,看来不能低估她的能力。
“会。”张绍正干净利落地答道。
“相识一场,我劝你还是绕道走较好,如今的蜀州城有妖邪作祟,城内活人尽皆被害,成了幽魂怨鬼,已然是一座死城。虽说你们太虚弟子有斩妖除魔的本事,但毕竟寡不敌众,况且还带着三个拖油瓶,去了也只是徒增亡灵罢了。前些日子,弈剑听雨阁、云麓仙居也都派了弟子前往蜀州城降妖,可大半个月过去了,至今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自此再无人敢踏入蜀州城。”
“即便如此,身负使命,刻不容缓,烦请婆婆送我们一程。待到了蜀州城,我们再另做他算。”
我记得之前张绍正说过,我们先得从静水湖到九黎滕龙渡,之后再去魂谷,接着前往天合关,然后才是去往巴蜀刑天谷,怎么他们俩聊天直接跳过了前面的节点,难道这静水湖可以直通巴蜀?虽然有可能,但我们的第一站绝对不是位于巴蜀之地的蜀州城,毕竟张绍正手里还有一堆需要处理的妖灵,他必须先去九黎魂谷安放妖灵,以免出什么变故。
兴许只是因为蜀州城发生的事情太过令人震惊,所以鬼婆婆才重点挑了这个话题聊。张绍正光顾着跟鬼婆婆聊天,似乎已经把血玉的事儿给忘了。我扯了扯他的衣袖,指了指他手里攥着的那块血玉。他不慌不忙地给我使了个眼色,好像在说“我知道”,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张绍正随即进入此次“敲坟”的主题,开口问道:“婆婆,方才可曾有受伤之人到过静水湖?”
“除了你们,不曾见过其他人。为何这么问?”
张绍正将那块血玉展示给鬼婆婆,解释道:“我们在来的路上捡到这块沾着血的玉坠,这血液还是温热的,想必这玉坠主人是刚离开不久。如若那人没有往静水湖方向走,那会去哪儿呢?难道还在林子里?”
鬼婆婆仔细地看了看那块血玉,皱起眉头问道:“你再瞧瞧,这玉坠上是否有狐面浮雕。”
张绍正翻转着那块玉坠,定睛瞧了瞧,果然有一小处不起眼的浮雕,形似一张狐狸的面孔。张绍正回道:“确实是有狐面浮雕!怎么,难道婆婆认得这玉坠?”
“你再仔细看看那张狐狸面孔,看是否有一对血红色的狐眼。”
张绍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凸起的浮雕狐面,过了片刻,还真有一对闪烁着血红色的光晕的眼睛,他兴奋道:“的确有。”
张绍正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凝视那块玉坠,以确认不是自己看花眼。
鬼婆婆笑着说道:“那是浮狐玉坠。”我总觉着她的笑容里掺杂着一丝诡邪之气。可既然她和师父以及张绍正是熟人,我也就没多想。
浮狐玉坠?那是什么东西?
张绍正也一脸疑惑,嘴里没说,但很显然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鬼婆婆引着我们往静水湖方向而去,边走边说:“待会儿上了船,我再慢慢告诉你们。”
我、江大胖、柴扉就像三个哑巴一样,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们上了一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木船。张绍正如痴如醉地依旧在研究那块血玉,而鬼婆婆则把左手的灯笼挂到右手的拐杖上,立于船头。
许是因为我一味地盯着她看,让她有些不自在,于是她就随便找了个话题,谈起了船头那盏灯笼,其实我更想听的是关于浮狐玉坠的事。
“这灯笼叫灭魂灯,里面那团火是焚天火,乃火神祝融留于人间的一丝真火,能将鬼魂焚烧得灰飞烟灭,难以轮回。因而,所有鬼怪见到此灯,都会退避三舍,这也就是这静水湖唯有我能安全渡船的秘密。”
“可你为什么……午夜才渡船?为什么你不怕那灭魂灯?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鬼婆婆沉默了半晌,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缓缓说道:“白天人渡鬼,午夜鬼渡人。这地方白天就是一片坟地,而到了夜里才会出现通往外界的湖水,所以我只能午夜渡人。你觉得我像什么?”
“我看你,非人非鬼!”我不假思索道。
“那我是什么?”
妖孽!是的,我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嘴里没敢说,就搪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对了,既然婆婆你的灯笼那么厉害,何不跟随我们一块儿去蜀州城,这样一来,那些妖魔鬼怪不就都能被铲除了吗。”
“这灭魂灯乃静水湖圣物,只有在静水湖上才有那威力,离开此处即为废物。至于我……永生永世都离不开这静水湖……”她的脸上泛起浓重的忧愁,失落而哀怨地望了一眼张绍正。
“为什么?”
“我被妖狐所害,死于红枫林,曾化作怨灵无意中伤了周边百姓,后被太虚弟子莫长风擒获,三魂六魄被封印于静水湖底,他看我心中仍有善念,且能主动悔过,便留我一魄执掌灭魂灯,管理静水湖,以便他日修成灯灵,重塑躯体,再返人间。也正如此,在修成灯灵之前,我永生永世都无法离开静水湖半步,否则会形神俱灭,除非有人愿意解除湖底封印,释放我那三魂六魄。”
虽然听了她的故事,我也觉得她挺可怜,但可怜归可怜,我也不能怎么样,毕竟是师父下的封印,我又没能力解除,况且师父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给人下封印玩,必定是这老婆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再者,红枫林中的那只妖狐害死她,确实很可恶,但以我目前的实力,就算碰到了也未必打得过,所以也只能纯听听故事罢了,况且我们非亲非故的,至于替她报仇什么的就更谈不上了。
原本跟这鬼婆婆最为亲密的张绍正一反常态,异常沉默,他仍旧如痴如醉地凝视手中那块血玉。看他的神情,怎么像是走火入魔了?我拍了拍他,关切道:“三师兄,你没事儿吧?差不多得了,你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花来。”
他恍恍惚惚的,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说:“这玉坠里住着个美人……”这话从张绍正嘴里吐出来总觉得怪怪的,因为他给我们的印象一直是古板严肃,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轻浮之言的人,特别是“美人”这种字眼。
江大胖和柴扉一听“美人”,哪里还坐得住,嗖的一下就窜到张绍正面前,也加入了低头研究玉坠的队伍。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尽是些好色之徒。
江大胖凑上前,忽然兴奋地喊了起来:“真有美女!玉黛含羞,肤如凝脂……”那几个词从江大胖嘴里说出来,还真有几分恶心,可能是和他油腻的形象太过匹配的缘故。想必此刻的他,脑子里定是装满了龌龊的东西,当然,另外两个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难怪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最典型的就是张绍正,平常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可见了“美女”还不是一样失了魂丢了魄。
他们围观“美女”的举动倒是让我记起自己先前的关注点,浮狐玉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把视线从那堆男人身上移开,看了一眼鬼婆婆,期望着她能告诉我,可她似乎并无此意,于是我又看着湖面的粼粼微光。一股清风突然迎面而来,着实惬意。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水底似有一道暗影晃过,于是定睛追逐暗影离去的方向,但由于光线有限,并未看清那是什么,或许只是水蛇游过而已。
“姑娘,奉劝你别往湖里看,水里面的东西可着实吓人。”鬼婆婆善意地提醒道。
我故作镇定,抿嘴笑笑,没作声,想来就算水里真有吓人的东西,只怕也比不上你鬼婆婆的那张脸更吓人。况且我乃堂堂太虚弟子,怎会怕水里的东西。
想到“太虚”二字,我的心情未免又有些低落,此次逃离之后,太虚上下肯定不会轻易饶过我,即便掌门曾说过“暂不逐出太虚”,可我如今私逃下山,若是被抓回,怕是难逃重罚了,所以这太虚是铁定回不去了,即便回去了也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往后的日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张绍正他们仍旧木讷地盯着那块玉坠,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儿,于是问鬼婆婆道:“那浮狐玉坠是不是……”
话还没问完,我的嘴就张着没敢合拢,整个人也没敢再动弹半分。原本在那船头掌灯的鬼婆婆,不知何时已经踪迹全无,而我们的船也停在了湖中央。
什么情况?鬼婆婆去哪儿了?她怎么把我们甩在这湖中心自己跑了?这年头连熟人都这么不靠谱的吗?
我环顾四周,毫无影迹。仿佛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平静的水面忽然泛起波澜,似乎是水下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游动而搅起的。看来灭魂灯一撤,水下的东西终于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了。
我的眼皮顿时跳个不停,不祥之兆越发浓重。
难道我们是要死在这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