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个博弈的结果。对江南春来说,他需要一个能够在分众完成管理制度、新的公司文化等建设的职业经理人——一个能建立制度,而不是个人性格的人。谭智无疑是最佳人选。
拿江南春的话说:“以前分众是销售驱动型的企业,谭智会把分众带向一个管理驱动型和文化驱动型的企业。在传统的业务当中,我觉得分众的业务已经做得非常成功,但是从整个公司的架构和管理来说,从有序性、制度性、规范性、文化建设和凝聚力建设角度来说,谭智在这个方面的能力比我强很多。”
就这样,谭智从江南春手中接过了分众CEO的权杖,负责带领分众向一家有竞争力、持续发展的公司迈进。
在公告中有一点很有意思,两块未来可能上市的独立业务——好耶和分众无线直接由江南春负责。可以这么理解,一旦好耶和分众无线日后独立上市,分众将升级为多家上市公司的集团型公司。
那么,为什么不把好耶和分众无线这两块业务也直接交给谭智呢?这样不是更彻底吗?也许,这样的结果对于江南春来说,实在无法接受。因为在这两块业务中,江南春有太多的个人利益在里面,更重要的是,一旦全部交出去,江南春将无所事事,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吊诡的“3·15风波”
看似分工明确的职务任命,其实为分众在“3·15风波”的拙劣表现埋下了伏笔。
对于分众无线在2008年“3·15”前后发生的事情,只能用吊诡两字来形容。雾里看花,谁也看不懂。
分众的资本故事堪称中国互联网历史上最复杂的一个案例。在这个资本故事中,软银是大赢家,IDG其实也是。
分众收购好耶,章苏阳很高兴;分众收购框架,王功权很得意,这两个人当时都在IDG。其实江南春和IDG的关系一直不错,他发家时就与IDG关联很大,只是那时是媒体业务,而不是VC业务,但由此,江南春和麦戈文、熊晓鸽的关系都不错。分众上市后,不断地在收购,既然收购谁都可以,那就收购老朋友的吧。
这一幕像极了8848当年的故事。而且诡异的是,这其中的投资组合也是相同的,一个很能忽悠的CEO,一个很夸张的中国故事,IDG、软银、谭智又一次重逢了。
故事的发展也如出一辙,投资人进来后发现原来的创始人CEO不行,或者说,他们觉得不能保证他们的利益最大化,于是他们想出换CEO的主意。但原来的创始人不干,于是分而治之。
重逢的还有我们的薛蛮子先生。薛先生为推动这个局,帮江南春在“3·15”前争取到空中网的手机广告的代理权限,而当时的分众无线通过持续的收购已经成为最大的手机广告平台了。这一切都让江南春相信,借助好耶在互联网端的无孔不入和分众无线的一统江湖,他有可能再造一个甚至两个分众。
之后的故事朝着更诡异的方向进行着。分众被央视曝光了,而且吊诡的是分众无线是提前知道被央视曝光的,他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母公司会去搞定。甚至当时去拍摄的记者也觉得奇怪,他们没想到竟能播出来。
曝光后的分众同样无比的诡异。尽管被曝光的只是一家子公司,但作为上市公司,在事情爆发后的48小时内,竟没有任何积极的举措,也不见两个CEO中的任何一个出来做危机公关。江湖传言是,一个CEO觉得这是新上任CEO的事情,让他去折腾,反正不管怎么说都不讨好;另一个CEO则认为,自己刚接手,这应该是另一个CEO的事情,而且业务也是对方的管理范围,没有必要出头。
甚至有传言,在分众被曝光后,其中多个被某位CEO和投资人控制的账户里对分众大幅做空。
有人认为,分众董事会里对江南春只是不断买公司而不把主营业务做好有分歧,江南春迫于压力把CEO的位置让给了得到董事会大部分人支持的谭智。但江南春退得不干净,给自己划了手机广告和互联网广告两块自留地。这惹恼了董事会的某些人,于是江南春最看好的手机广告业务就遭殃了。
不过,江南春、谭智以及分众投资人更愿意接受的一个说法是,江南春太张扬了,特别是自2007年起他开始在各种场合放言,“分众已是仅次于央视的中国第二大媒体集团”。这让央视有些不爽,于是分众就很“偶然”地被315了。
在中央电视台“3·15晚会”上,分众无线违规群发短信被予以重点曝光。质疑的声音顷刻间纷至沓来。资本市场也反应强烈,股价在周一(美国时间2008年3月17日)开盘之后下跌了11.66美元,分众市值蒸发了26.6%。
江南春在犹豫中对无线业务进行整顿,这次风暴为分众在这个季度带来了7930万美元的损失。9个月后,江南春剥离了无线业务。“在商业模式上存在一定缺陷,所以我们把无线(业务)砍掉。”江南春寄予厚望的潜在增长点就如此夭折了。
流年不利,2008年5月的地震,使得众多商家减少广告投放,分众业绩顿时受到影响。而江南春原本寄予厚望的北京奥运会,也没出现广告井喷的情形。相反,许多非奥运赞助商取消了广告投放计划。奥运期间,分众在北京的广告销售收入较7月份减少了三四成。
这也是分众第三季度收入降低最主要的原因。随后,金融风暴的蔓延开始沉重打击分众的广告客户,金融、汽车等领域的高端客户开始压缩开支,而受到“三聚氰胺”事件影响,分众的乳业广告全军覆没。2008年9月底,一些客户开始推迟或是终止合同。还有的客户变得更加现实,他们在短期内的广告投放,不再以培育品牌而是以直接驱动销售为导向。
颓势还在继续。卖场广告是分众受冲击最剧烈的领域。在公布第三季度财报后的分析师会议上,时任分众CFO的吴明东透露,“卖场终端联播网第四季度营收将大幅下滑,因为我们计划对该业务进行重组。虽然我们已降低了卖场终端联播网的成本,但该业务目前还没有盈利”。分众卖场终端联播网第三季度的毛利率略高于20%,是分众毛利率最低的业务。
江南春将分众卖给了新浪
2008年入冬之后,江南春被迫将自己多年来通过并购精心组建的业务组合拆散。
首先被剥离的是分众无线,这个被迫取消的业务原本有望独立上市。
第二个被剥离的是江南春2007年年底重金购得的玺诚传媒,这消耗了分众2亿美元。
2008年11月11日,当分众公布了低于分析师预期的第三季度财报,并且同时发布了远低于分析师估计的第四季度收入预期时,分众股价当天重挫45%。分析师普遍看淡分众的前景。这无疑是击溃江南春信心的一记重拳。
但江南春就是江南春,在一片惊讶声中,江南春推动了谁也看不懂的新浪分众合并案。
2008年12月22日21时,这两家公司的董事会直接达成了协议——甚至已经不需要再经股东大会批准。新浪将以增发4700万普通股、初步预计约合13.7亿美元的代价,合并分众传媒旗下的分众楼宇电视、框架广告、卖场广告等相关资产。
这个收购案其实是分众将液晶广告等业务卖给新浪,只留下好耶和户外这两块业务。这时人们才发现,原来分众成了好耶,江南春以一个不错的价格让自己解套了。
对于这个收购,有很多猜测。
版本一,江南春与曹国伟联手,帮助曹国伟入主新浪。支持这个想法的证据在于曹国伟在坐稳新浪CEO的位置后开始谋求对新浪的控制权。此时新浪还没有MBO,因此,引进江南春这样的关联投资者能帮助曹国伟在董事会里增加话语权。众所周知,曹国伟和江南春是宁波老乡,在上海他们又住同一个小区。因此,交易在两人相约喝茶后的两周内迅速拍板。
版本二,复星想进入新浪。新浪分众这桩交易刚刚尘埃落定,两天后的12月24日,一直对媒体行业情有独钟的上海复星集团老板郭广昌,突然宣布增持分众传媒13.33%的股份。如果新浪分众合并成功,相当于郭广昌曲线进入新浪。郭老板和复星国际对中国媒体的喜好路人皆知,他也是《21世纪经济报道》等中国优质媒体的投资人。
版本三,江南春想入主新浪。收购狂人江南春肯定也打过新浪的主意,只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匹配而已。这一次,虽然江南春是把分众卖给新浪,但他可以在董事会里占据一席,他所持有的新浪股份也有相当的份额,具有话语权。特别是在新浪董事会群龙无首的局面中,善于腾挪的江南春并非没有机会。
当然,这些猜测更多的都是把江南春认定为有战略眼光的企业家而进行的。
不过,更符合江南春做派的猜测是,江南春在分众还有不到10%的股份,此时的分众不向好,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向好。要想做出一定业绩,江南春本人必须拿出真金白银,不然他就无法卖自己的股票。把液晶广告的业务卖给新浪,他自己不仅不需要付出,而且一下子就可以解套。
此外,这样做还能让江南春可以就此绑定新浪。而绑定新浪这个互联网最大的广告平台,对于以好耶为主的新分众重新获取认可十分有利,也有可能再度成为江南春在资本市场上的新道具。对于喜欢资本操作的江南春来说,充分套现可以把钱砸到更该砸的地方,让钱继续生钱。
不过,在这个让江南春好处多多的如意算盘里,谭智就显得有些落寞了。按照新的资本设计,谭智将连业务和人一起并入新浪,很显然他不再是分众的CEO,也不太可能成为新浪的CEO。3个月后,江南春重新担任分众的CEO,谭智变相出局了。在接受笔者采访谈及这个并购案时,谭智的声音明显高了8度,他说他是当时分众董事会中唯一投弃权票的,很显然,如果不是为了顾及颜面的话,他会投反对票。
事实果如谭智所料,2009年9月,新浪和分众以商务部没有通过为托辞,宣布合并案不了了之。
离开分众的谭智加入北极光,成为一名天使投资人。
在谭智离开分众后,诸多框架旧部也纷纷离开分众。2010年1月,他们重新成立了城市纵横传媒,而投资方正是谭智所在的北极光。
对于为什么投资一家与老东家业务几乎相同的公司与之竞争,谭智在接受笔者采访时的回答意味深长:自己问心无愧。
接近谭智的人曾经感慨,老谭一直希望能创办一家具有现代企业精神的公司,分众曾经给他这样的可能,但这种可能性被江南春给败掉了。
说到底,江南春一直没有把自己的个人欲望和他所创办的分众的长治久安很好地统一起来,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超级买家,而不是一位企业家,更谈不上成为这个时代的企业领袖。
足够聪明,也足够勤奋的江南春个人可以赢得巨额财富,但无法让他的跟随者合理合法有序地分享公司成长带来的财富。这大概就是江南春本人的局限性吧。只是这样的机会,不可能给江南春第二次。我们好奇,等到江南春人至暮年,当他的孩子或者他孩子的孩子问起他时,他内心中是否会为他所做的这一系列投机行为感到一丝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