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反复,夏言终于在嘉靖十四年(1535)四月,击败张璁登上了次辅的位置。夏言(1482—1548),字公谨,贵溪人,正德十二年进士。当时首辅是李时,河北任丘人。此公看出夏言不是善良之辈,为混几年弄个正部级的待遇退休,便对什么事都装聋作哑,一切由夏言说了算。
严嵩的独眼儿子严世蕃从国子监结业了。严世蕃,号东楼,不但天生一只瞎眼,还短颈粗腰罗圈腿,一个地地道道的丑货。就他这副模样,从国子监里一结业就当了一名尚宝司。尚宝司是个什么官呀,说直接点就是皇帝的秘书。像他这种五官不全的人能当上皇帝的秘书,纯粹是蒋太后看在他父亲严嵩的面上,想给他一碗太平饭吃。否则,他能当一名尚宝司,简直是天方夜谭。尚宝司一般有五至六名,除了轮值外,还各有分工。比如有的是皇帝贴身的尚宝司,负责整理各种奏折,根据皇帝的意思起草圣旨等。这样的尚宝司大臣们一般是不敢得罪的,因为他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必要时还能在文书中做点手脚,须知有时候一个字就能要人的命啊!有的尚宝司只负责整理皇帝办公室的环境卫生,皇帝下班后倒下茶换下水等。这样的尚宝司没谁怕他,因为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清洁工。莫说他在皇帝的面前说不上话,就连接近皇帝的机会都没有。
严世蕃五官不全,但天生聪明过人。尚宝司无大小,有七品的尚宝司,也有二品的尚宝司。严世蕃从一个打扫清洁卫生的七品尚宝司干起,十几年的时间里,一直干到了太常寺卿,仍执尚宝司事。也就是说他的官当到了二品太常寺卿,但皇帝仍舍不得让他离开自己,还留他在自己的身边当秘书。严世蕃不但负责整理大臣们上表的各种奏折,帮助嘉靖皇帝起草圣旨,还帮嘉靖皇帝代管着玉玺,其受嘉靖皇帝的宠信程度达到了无人可及的地步。他了解嘉靖皇帝的各种嗜好,善于揣测嘉靖皇帝的心意,并对症下药,投其所好。换句土话说,嘉靖皇帝的尾巴一翘,严世蕃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了。
却说严世蕃从国子监结业出来,在蒋太后的关照下弄了个七品尚宝司的官,虽然干的是一些清清扫扫的差事,但毕竟是朝廷命官了。明朝并不禁止官员嫖娼,除了少数达到了一定级别的大臣为了顾全自己在社会上的影响,自我克制不嫖外,那些小官员们吃喝嫖赌是蔚然成风。严世蕃从出生那天起就是一个官家少爷,加上是独子,又五官不全,父母疼爱加同情,对他的呵护就不用说了。这时他自己成了朝廷命官,有了薪俸,用钱不用找母亲欧阳氏要了,一天不到妓院去泡心里就不舒服。
一天,严世蕃来到了一家妓院,鸨儿一见,连忙迎了上来:“哟,严少爷,您来了!”
严世蕃往椅子上一坐,大胯跷到二胯上,说:“把夜来香给我叫来。”
鸨儿说:“哟,严少爷,您今天来晚了,夜来香已经有人给包了。”
严世蕃蛮横地说:“谁给包了?让他走!”
鸨儿面有难色:“这个……”
“怎么,你不愿意?告诉你,我今天就要这个夜来香,什么人我都不要。”
严世蕃的话音未落,从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此人悬金佩玉,气度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好惹的人。他斜乜了严世蕃一眼,对鸨儿:“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一个丑杂种,竟敢在这里横行霸道!”
严世蕃对京城里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父亲严嵩是二品礼侍郎,自己是尚宝司,不了解情况的人,一听这个头衔吓也能吓死。所以,他对对方进行了坚决的回击:“你是哪个婊子生出来的一个王八货,竟敢在本少爷的面前乱放狗屁!”
鸨儿一见两人要翻脸,吓坏了。须知这两位都是碰不得的主儿,在这里闹事,砸坏了东西归自己倒霉,便急忙上前拦住两人:“二位且莫伤了和气,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夏相爷的大管家夏海夏老爷。这位是礼部侍郎严大人的公子、尚宝司严世蕃严大人。二位,你们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就是好朋友了。”
严世蕃听说对方是“二皇帝”夏言家的大管家夏海,脸色就稍微放平和了点。但夏海的脸上却露出了更加鄙夷的神色,说:“以后就是好朋友?一个小小的二品礼部侍郎的崽子也敢称是本老爷的朋友,不觉得有点太不自量力了吗!”
严世蕃打娘胎里生出来就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听了夏海的话,他反唇相讥:“奴才一辈子也是奴才,有本少爷在此,你休得放肆!”
夏海大怒,立即召来在另外房间寻欢作乐的两个夏府家佣,三人一起,把严世蕃打了个半死。
严世蕃狎妓遭殴,既不敢回到家里跟母亲欧阳氏说,又无处可以鸣冤,真是火烧乌龟,只能忍在心里疼。这事七说八传,最后被陆炳知道了。在陆炳的心里,当年父亲陆松和几个人抱成一团,把脑袋掖在裤带上保着嘉靖皇帝到京城抢帝位,其中就有严嵩。严嵩就是他父亲的生死之交,加上严嵩对陆炳本人也特别亲热,自己中武状元的那一天,严世蕃荫进国子监,蒋太后希望他们以后能够齐心协力报效朝廷的殷殷之情,他一直历历在目,因而他对严氏父子就怀有特殊的感情。这时听说严世蕃被夏言的管家夏海打了,心里就特别气愤。
陆炳找到严世蕃,亲切地问他:“老弟,听说你被夏言的家奴夏海打了,不知是不是?”严世蕃比陆炳小几岁,听了陆炳的问话,独眼里流出了委屈的泪水:“陆将军,夏海他狗仗人势……呜……”陆炳说:“这样,你注意盯着夏海。只要发现他到外面来了,你赶紧告诉我,我替你出气。这个狗奴才,还反了他了!”严世蕃听了,感激得只差给陆炳跪下了:“陆将军,小弟的这口气,就只有你能我帮出了。”
陆炳和严世蕃合计好了要打夏海,夏海一点也不知道,再说他怕谁呀?
所以,他依旧没事了就到外面来狐假虎威,丝毫没想到会有人敢在他的太岁头上动土。这天,他带着两个家佣又在大街上螃蟹走路——横着来,不提防被迎面走来的陆炳飞起一脚踢倒在地打了几个驴滚。两个家佣一看这还得了,一起上前要打陆炳。陆炳可不是严世蕃,他出身武术世家,自幼习武,又是新进武状元,两个家佣算得了什么,没几下,夏海等三人就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了。夏海人睡在地上不能动弹,但气焰仍很嚣张,他问陆炳:“有种的你报上姓名来,老爷我不要了你的狗命就不姓夏。”
陆炳听了,怒发冲冠,他用脚踏在夏海的脑袋上用力碾,一边骂道:“狗奴才,莫说打死你本将军就像捏死只蚂蚁,就是夏言来,本将军又怕他什么!”
夏海的脑袋被陆炳碾得吃不住劲了,只好告饶:“好汉,你饶了我吧。你我素不相识,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呀?”
被夏海打怕了躲在一边的严世蕃见陆炳打服了夏海等三人,就从一边走出来显威风了,他炫耀地对夏海说:“夏海,狗奴才,这是我的大哥,武状元、锦衣卫都指挥陆炳陆将军,你服不服?”
夏海还想硬撑,不认输。陆炳又用劲踩他的脑袋:“狗奴才,你到底服不服?”
夏海实在吃不住劲了:“服,我服。”
陆炳松开脚,踢了夏海一下:“去,向严公子道歉,若不然,我把你带到锦衣卫零刀碎剐了,你信不信!”
夏海被逼无奈,只得从地上爬起,半跪在地上对严世蕃说:“严公子,那天是我不对,我向你赔不是了。”
严世蕃又解气地踢了夏海一脚:“你这个狗东西,奴才欺负主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陆炳的父亲陆松是兴王府的首席家将,跟随兴王几十年,忠心耿耿,深受兴王夫妇的信赖,嘉靖皇帝从小就以叔父之礼对待。陆炳的母亲是嘉靖皇帝的奶娘,陆炳只比嘉靖皇帝小三岁,嘉靖皇帝又没有兄弟,像他们这种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关系,从个人感情上说比兄弟又能差了多少!夏海被陆炳打了,夏言自然不敢找陆炳的茬,加上锦衣卫直接归嘉靖皇帝管,他鞭长莫及,为一个奴才跟一个锦衣卫都指挥过不去也不值得,便咽下了这口气。不过,打狗也要看主人,陆炳是为严世蕃出头的,这笔账他就记到了严氏父子的头上。
另外,夏言还敏感地意识到,自己未来的政敌必将是兴王府的一班旧臣。陆松、骆安是粗人,他们专横跋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但也没有危及自己相位的能力。那么兴王府一班人能够跟自己匹敌的就只有严嵩一人了。严世蕃纠集陆炳当街痛打夏海,是不是在向自己预示着什么呢?
没过几天,嘉靖皇帝上朝,刚刚说了声让大家有本可以上奏时,夏言就出班奏道:“臣参奏严嵩仗权弄势,祸国殃民。”
嘉靖皇帝十分意外:“严嵩一直在安陆府监修朕父皇的陵园,如何仗权弄势,祸国殃民?”
夏言说:“严嵩倚仗皇上赐予的尚方宝剑,随意摊派,严限追逼,屈杀许多州(府)、县官员,逼得他们不得不弃官挂职,逃难他乡。”
嘉靖皇帝不相信:“朕了解严嵩,他办事不会如此鲁莽,夏爱卿不要道听途说,听风就是雨。”
夏言说:“这里有许多州、府、县官员的奏折,请皇上御览。”
原来,严嵩在安陆府监修恭穆献皇帝陵墓,被嘉靖皇帝限期完成。因为要从全国各地征调上等的原材料,而有的因路途遥远,不能按时赶到,有的因阴雨狂风,所运材料翻到了江里。严嵩因为自己不能按期完成要受到重罚,不用说,他对不能按时交货的押运官员均也进行了重罚。有的官员被斩,有的官员被降职。有的官员被逼急了,只好弃官逃了。更有甚者,有的跑上山当了山大王。
夏言参严嵩,不说实际情况,只一味说严嵩的坏话。嘉靖皇帝不明真相,便下旨传严嵩回京,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嵩在安陆府监修恭穆献皇帝陵墓,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夏言,以致他竟在嘉靖皇帝的面前参劾自己,接到嘉靖皇帝要他回京的圣旨,只好匆匆赶回。等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严嵩说:“臣负责监修恭穆献皇帝陵墓,施工要与季节相协,建筑要与地气配合。若不阴阳交合,乾坤相济,帝气何存?国运何兴?然地方官吏阳奉阴违,办事拖拉成习,三天的路,他们要五天走,一天的事他们要两天干。以此,臣在可行之间才定时定量,并非仗权弄势之举。臣在外忠于职守,兢兢业业,朝中却不知谁在无事生非,陷害微臣,让臣左右为难,忧心如焚。伏望皇上明察。”
夏言是“二皇帝”,而且毫无来由地把严嵩当成了自己未来的政敌,手里有那么多地方官告严嵩的奏折,他焉能就此罢休!严嵩的话一落,他就说:“严嵩,休要巧言令色……”
嘉靖皇帝挥手打断了夏言,很不耐烦地说:“好啦,朕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随即又对严嵩说,“严爱卿,你审时度势,代朕行事,有敢违误者,先斩后奏。”
夏言傻了,他没想到自己不但没能告倒严嵩,反而还让嘉靖皇帝当众赋予了严嵩特权。看来自己以后的政敌必是此人无疑呀!
出了金銮殿,严嵩又来谒见蒋太后。而蒋太后听说严嵩从安陆府回京了,也正在太后宫翘首以待严嵩的到来。君臣大礼一毕,蒋太后就迫不及待地问:“严卿家,先帝的陵墓修得怎么样了?”
严嵩说:“禀太后,微臣天天坚守在现场,严格按阴阳相合、乾坤相济的四季气候和方位在监修着先帝的陵墓。丝毫不差,进展顺利。请太后放心。”
蒋太后说:“好好。我不是不放心,而是真想回去看一看。现在已是秋天,安陆府该是收获的季节了,也不知今年的年成怎么样,乡亲们是不是能够吃得饱穿得暖?”
因为前几年安陆府遭了灾,嘉靖皇帝根据蒋太后的意思,一下赦免了安陆府人民三年的赋税,所以,安陆府的人民十分感激蒋太后。这时听了蒋太后的话,严嵩就回答:“安陆府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官吏廉洁奉公,百姓安居乐业。很多人都做了太后的牌位,当菩萨一样供着呢!”
蒋太后听了十分感动:“乡亲们对我真是太好了,我只恨自己没有翅膀,不能飞回去看一看那块生我养我的地方,不能喝一口那又清又甜的水。”
再往下说,弄不好就会引起蒋太后的情绪波动,严嵩便急忙转换话题:“太后,皇上,恭穆献皇帝陵墓即将竣工了,微臣有些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蒋太后说:“严卿家,皇上一向没把你当外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严嵩说:“太祖定都南京,取名应天府,乃应天时之意。成祖迁都北平,更名顺天府,有顺从天时,光大大明之意。今皇上生于安陆府,恭穆献皇帝陵墓又建于此,安陆府理应更名,恭穆献皇帝陵园也应按帝陵规制建制。”
嘉靖皇帝说:“朕父皇生前曾说安陆府背靠大洪山,前望江汉平原,西倚汉水,东通汉口,是钟聚祥瑞之地。朕早就想将安陆府更一更名了。”
随后,嘉靖皇帝为彰显恭穆献皇帝生前的丰功伟绩,赐名恭穆献皇帝陵园为显陵;松林山为纯德山;擢升安陆府为承天府,与应天府、顺天府同为国家三大直辖府;承天府所在地赐名钟祥县;设显陵卫,建留守司,常驻官兵六千,保卫显陵园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