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总是多愁善感。蒋太后与丈夫感情笃深,一生有过两个儿女。女儿十岁早殇,丈夫英年早逝,三十多岁守了活寡不说,唯一的儿子还成了别人的儿子,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皇叔母。最让蒋太后伤心的是后宫的人都怕跟她在一起,唯恐张太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加以迫害。可怜这个苦命的女人,自己的亲生儿子虽是皇帝,自己在后宫却像个乞丐一样,连可以倒点苦水的人都找不到一个,心里的悲伤自不用说。
嘉靖二年,又逢宗庙祭祀。蒋太后见自己的儿子不得不去祭祀别人的父亲,对自己的生父无暇过问,不免心里凄凉,便自己给丈夫立了个牌位,化了点纸钱遥祭。是日,蒋太后做了一个梦,梦见丈夫因无人到坟上拜祭,没钱打发孤坟野鬼,被那些孤坟野鬼们抛刀山、丢油锅,百般折磨。女儿的坟墓因农民开垦耕种而铲平,她没了住处,成了小乞丐,境况极惨。蒋太后受不了这种刺激,恐怖地大喊了一声,醒来后便得了癔症,嘴里疯疯癫癫地反复念叨着一句话:“我要回兴王府,我要给王爷化纸钱,我要给女儿盖房子,我不当皇叔母。”听得嘉靖皇帝肝肠寸断,抱着蒋太后的双腿,放声痛哭。
又过了一年,即嘉靖三年(1524),嘉靖皇帝已经能够熟练地处理朝廷事务了,他再也不会受到大臣们的要挟。尤其重要的是蒋太后从安陆府带来的一班子弟,经过严格的训练后已经渗透到军中担任了基层军官。危急时刻,数万御林军虽然不会全部跟着嘉靖皇帝走,但至少有一半掌握在陆松等人手里。骆安也坐直升飞机似的官至锦衣卫副都督,并架空都督实际控制了锦衣卫。
朝廷中,虽然帝党还没有形成,但后党中一部分像梁储一样的理智老臣纷纷告老还乡,也有少数像毛澄一样病死了。新上任的一部分人,过去还没有资格进入后党,现在正好做个墙头草,风吹两边倒,既不得罪嘉靖皇帝,也不得罪张太后。很多事情都抱着和稀泥的态度在敷衍。
蒋太后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嘉靖皇帝明白,心病还要心药医。要想从根本上让生母的病好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正皇考,恢复自己的身世,并将生父的陵墓迁到京城来。但重正皇考要有正当的理由,并且最好由大臣们上个奏折,编个理由,自己才好办事。于是他让骆安在外面放风,委婉地流露出这种意思。谁知朝中大臣要么是后党,要么是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大家一个个装聋作哑,没有一个人理解嘉靖皇帝,更没人来带头上这个奏章。面对一天天憔悴的生母,嘉靖皇帝经常以泪洗面。
就在嘉靖皇帝为蒋太后忧郁成疾而头疼的时候,皇宫发生了一场意外的火灾,这场大火把金碧辉煌的皇宫烧得残缺不全,满目疮痍,也把大臣们烧得人心惶惶,张太后忐忑不安。她将杨廷和召到太后宫,问:“杨爱卿,失火的原因查清了没有?”
杨廷和:“启奏太后,是天雷击中皇宫所致。”
张太后:“天雷击中皇宫,导致一场大火,杨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杨廷和:“微臣以为,这是上苍在示警,只怕朝廷要有大事发生。”
张太后忧虑地问:“爱卿以为朝廷将会发生什么大事?”
杨廷和:“微臣不得而知。”
张太后思忖良久:“兴献皇太后那儿没有什么事吧?”
杨廷和:“听说兴献皇太后久病不愈,具体情况,微臣不知。”
张太后想了想,说:“既然是上苍示警,那就等着事情发生吧。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要跟朝廷作对。”
张太后为这场天外来的大火忧心忡忡,蒋太后的病情也由此更加重了,她呻吟道:“天雷击中皇宫,天雷要打死我呀!”
嘉靖皇帝忧心如焚:“母亲,此乃自然灾害,不必担忧。”
蒋太后气息奄奄:“不,这是人神共愤,是你父皇在发怒。儿子当了皇帝,老子成了孤魂野鬼,没人上坟扫墓,母亲也成了叔母,天怨人怒啊!”
嘉靖皇帝泣泪如血:“母亲,儿子不孝,请母亲责罚。”
蒋太后的泪水早已流干了,她望着房顶,自言自语:“王爷发怒,是冲着我来的呀!我要回兴王府,我要回兴王府呀!”
嘉靖皇帝扑倒在床沿上,抓着蒋太后的一只手:“母亲,儿臣枉为人君,对亲生父母都难以尽孝。这真是天道不公,朱家的列祖列宗对儿臣不公啊!”
却说应天府刑部有个观政进士叫张璁。什么是观政进士?就是考中了进士,还在实习阶段,没有正式封官的人。张璁,浙江永嘉人,字秉用。科考了八次,在正德皇帝死的那一年(1521)才中了进士,此时已经四十七岁了。当初,嘉靖皇帝对认张太后为义母有抵触时,张璁就揉面不加水——干搅了一番,上书讨好嘉靖皇帝道:“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陛下嗣登大宝,即议追尊圣考以正其号,奉迎圣母以致其养,诚大孝也。廷议执汉定陶、宋濮王故事,谓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夫天下岂有无父母之国哉?《记》曰:‘礼非天降,非地出,人情而已。’汉哀帝、宋英宗固定陶、濮王子,然成帝、仁宗皆预立为嗣,养之宫中,其为人后之义甚明。故师丹、司马光之论行于彼一时则可。今武宗无嗣,大臣遵祖训,以陛下伦序当立而迎立之。遗诏直曰‘兴献王长子’,未尝著为人后之义。则陛下之兴,实所以承祖宗之统,与预立为嗣养之宫中者较然不同。议者谓孝庙德泽在人,不可无后。假令圣考尚存,嗣位今日,恐弟亦无后兄之义。且迎养圣母,以母之亲也。称皇叔母,则当以君臣礼见,恐子无臣母之义。《礼》‘长子不得为人后’,圣考止生陛下一人,利天下而为人后,恐子无自绝其父母之义。故在陛下谓入继祖后,而得不废其尊亲则可;谓为人后,以自绝其亲则不可。夫统与嗣不同,非必父死子立也。汉文承惠帝后,则以弟继;宣帝承昭帝后,则以兄孙继。若必夺此父子之亲,建彼父子之号,然后谓之继统,则古有称高伯祖、皇伯考者,皆不得谓之统乎?臣窃谓今日之礼,宜别立圣考庙于京师,使得隆尊亲之孝,且使母以子贵,尊与父同,则圣考不失其为父,圣母不失其为母矣。”
张璁的奏折是什么意思呢?深入浅出可作以下简单的理解:朝廷大臣让嘉靖皇帝认张太后为义母的依据是汉朝定陶王刘康的儿子刘欣就是以汉成帝义子的名义继承的皇位,宋英宗赵曙本来是濮王赵允让的儿子,也是以宋仁宗义子的名义继承的皇位。如果嘉靖皇帝不认张太后为义母,继承皇位就名不正言不顺。但是,刘欣和赵曙都是汉成帝和宋仁宗在世时认的义子,并且有一段抚养的经历。而嘉靖皇帝不是孝宗皇帝生前认的义子,更没有抚养的经历。所以,嘉靖皇帝的情况要区别对待。朝廷应该重新皇考,尊孝宗皇帝为皇伯,孝皇太后为皇伯母,兴献帝为皇父,兴献太后为皇太后、圣母,在京城建兴王庙才是正确的。
当时,张璁是一个新科进士,嘉靖皇帝是一个无知的孩子,他们两人的态度都不是决定问题的关键,完全可以忽视。所以,杨廷和权当张璁放了一个狗屁,未作理睬。过后觉得他一个新科进士,竟敢跟自己唱对台戏,就把他赶出京城,到应天府刑部观政了事。嘉靖皇帝除弊立新、官员升降全凭杨廷和说了算,那么多人升了官,张璁不但没有正式委官,还被赶到应天府,仍然观政。这使张璁产生了强烈的不满情绪。他从京城为官的老乡那里听到了嘉靖皇帝有意重翻旧案的消息,心想:反正自己是黄瓜打锣——去了半头,再怎么也混不出一个人样来了,不如光棍押命——再赌最后一把!于是他找应天府刑部主事桂萼商量,欲两人联名上道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