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王府内住下了一位贵客,下人们便多出了许多活计。当务之急,就是再请一位奶娘,为郡主和贵客带过来的女娃娃哺乳。之前的奶娘经大巫师审看过后便被辞退。理由是,长得丑。而后便找了一位刚分娩不久的美妇人来为郡主哺乳。
“当奶娘只要奶足便可,还要顾什么美丑,大巫师这是为孩子选奶娘还是替皇上选秀女呢。”胖厨娘一边摆放糕点一边与小厮闲聊,“上次那巫师经过厨房门口我瞧着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没想到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
小厮贵儿笑道:“您有所不知,换奶娘这是可没有您说的这么简单,里面名堂大着呢。那大巫师说,凡乳母,其血气为乳汁也。五情善恶皆为血气所生。乳儿者,必须性情和善,相貌稍通。且身体健康无疾。之前的奶娘虽年迈色衰,其实并无大碍。只是那奶娘有气嗽之症,脾气又急躁了些,因此才换了个乳母来哺育。”
胖厨娘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考虑,改口道“竟有这样的说法,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你还别说,新来的那奶娘我看着挺好,”胖厨娘赞道,“前几天她进府的时候,我还当是王爷哪个姨奶奶探亲来了,那举止不像是乡野人家的村妇,倒像个知书达礼的富贵人家出身。”
“那是自然,大巫师选的人还能有差。今日夜里大巫师还要迎请紫姑神,为郡主作法祈福。”贵儿嘱咐道,“这些点心都是要祭天用的。您装食盒的时候还请多留心点。”
胖厨娘应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贵儿来催厨房做糕点,事情交代完,也就退下了。途径小郡主房门处,恰巧看见那新进府的奶娘哄着娃娃入睡。那奶娘两道烟眉,一双秋目,素衣淡容,不戴簪钗,唯有簪在鬓边的两朵白色茉莉。虽已到中年,但保养有道,甚是清雅妙丽。依稀记得大巫师当日唤她作雀郁。
雀郁抱着怀里的孩子缓缓地转圈,嘴里还轻轻柔柔地哼着歌儿,无意间一抬头看见门外的贵儿,朝他投去友善的一笑。贵儿也笑了,走近了些与她攀谈起来。
“要照看两个女娃娃,姑姑有劳了。”
“客气了。这是我份内事,谈不上辛劳。”
“小郡主平日里可不像今日这么安生,这大早上不哭闹个把个时辰不罢休的,每天的动静都大得很呢。姑姑来了后,这小郡主啊,不闹腾多了。”贵儿边说边把头往襁褓里,这才发现雀郁抱着的不是小郡主,而是大巫师带来的女娃娃,“这不是小郡主啊。”
雀郁姑姑顿了一顿,把头往房内床上扬了扬,笑道,“呵,我刚给小郡主喂完奶,现在在床上睡得正香呢。我就想把这孩子也哄睡着了。就省事了。”
“原来是这样。”贵儿拿指尖逗弄小踏雪的小脸蛋儿,越发越觉得这孩子五官清秀可人,光是闭着眼睛熟睡的样子都分外讨人喜欢。不禁对她的喜爱又添上几分。“这孩子长得可真是伶俐。我们这小郡主出生的时候可是公认的美人胚子。这小丫头都能跟我们的小郡主比了。”
“是嘛……”雀郁闻言又不禁凝神多看了怀中的孩子几眼,紧了紧抱着孩子的手臂。
“不过有一事,姑姑可得当着点心。我们这些当差的,毕竟是为王府办事。什么事情都得以王府为重才对。不可按着自己心意行事。对这孩子也是一样的道理……”
雀郁心知贵儿待自己是好意,谢道:“多谢小哥提醒,我今后会注意的。”
“那便好。过会儿午时便到了。大巫师要为小郡主祈福扶乩。还有诸多事宜要处理呢。我就不久留了。”
雀郁目送贵儿的身影离去,低头看着婴儿熟睡的样子,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粉嫩的小鼻子,仿佛婴儿能听到她说的话似的对她耳语道:“青儿多少年没为这些俗世里的人扶乩。就是为了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让靑儿和我多****多少心!”
扶乩非小事,乃是神灵依托扶者之智识而为,扶者修为越高,所问之人的祸福命数便测得越准。但扶乩所得之事有违天道,有道是天命不可违,此道对扶乩之人身体损耗极大,故即便是精通巫理、修为精进之人,也不会轻易为他人扶乩。
且扶乩须有天时地利人和,所得天机精准与否,必须要看扶乩的时机是否恰当。普通的方士扶乩,大多选在正月十五子时,于阴阳交替往复之时才可上达天听。然巫慕青灵童下世,天赋异禀,又兼在巫载国灵山之上修行多年,修为几重已经深不可测。由他扶乩便无正月十五之限,只要求在夜里即可。
恰逢府中先王爷贺兰念的遗腹女出生不久,日夜哭闹不宁,低烧难退却找不出病因,全府上下为了小郡主遍寻城中名医,仍无人能解。贺兰若应下巫慕青收留踏雪之托。巫慕青投桃报李,主动提出为小郡主消除灾厄,设坛扶乩。
巫慕青于府前待入夜。白日已在祠堂中门外设位陈器,置桌焚香。香案前设茅砂。茶合、茶盏、托盘、火炉、热水瓶、香匙、火箸、匕首皆于其上。有侍女一一呈上祭馔。
诸事具备。巫慕青先是焚香以祭。后开酒取巾,取桌上盘盏,实酒注之,奉盏撩衣摆跪。右手执盏,灌于茅砂之上。
香案上烟雾缭绕,桌前香烛之焰随风微动,映在巫慕青肃穆的面容之上,眼中烛焰闪烁,越发显得眼有神采,瞳仁漆黑。
巫慕青叩首一拜,立,复又下跪,再拜。
贺兰若见状,吩咐道:“把卿儿抱过来。”
雀郁抱着小郡主站到巫慕青旁侧。只见巫慕青取过岸上匕首划破手指,在小郡主额中点捺数下。郡主额心一点殷红血印鲜红欲滴。巫慕青以手附在郡主额头,闭目默诵祈福心经。再睁眼时,雀郁便会意,将郡主抱了下去。
稍带,两位着深衣的侍从扶着木盘上前,木盘上均匀地撒着金砂。乩笔插在木盘中间。
扶乩之事,在场之人大多只是耳闻,未曾亲见。虽有巫载国巫咸坐镇,众人对这扶乩能测人今后命数之用仍半信半疑,不由得屏息而立,伸长了脖子想看个仔细。贺兰若将这胞妹视若珍宝,更是目不转睛。
大巫师并不碰那乩笔,而是由两位侍从眼睛蒙上巾带,各以食指分扶乩笔。巫慕青以匕首割破掌心,将手置于沙盘之上,闭目凝神。
一时间,万籁俱静,就连血珠滴于沙盘之上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顿时,两个侍从的手仿佛不听使唤似的,被手中的笔带着在砂上划动,金砂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众人都看呆了眼,祠堂里不时有人发出低声惊呼之声。大巫师长眉微蹙,薄唇紧抿。,额上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贺兰若见巫慕青脸色煞白,不似之前的从容之态。忙上前去扶住了大巫师,这一扶顿觉巫慕青脚下虚浮,堪堪倒在了贺兰若身上。
正在此时,一阵阴风吹过,香烛熄灭。
“大巫师还好吧?”贺兰若掌心使力,托住了巫慕青。
“快……把香烛点上。”
待香烛重新燃起,巫慕青抬了抬身子,往沙盘里看去、
侍从的手已经停下,沙盘内乩笔所过之处变成了一条条连贯的小沟壑,大巫师的血顺着沟壑流向渗进金砂里,形成了一幅诡异难辨的图案。巫慕青气息微喘,盯着沙盘里奇诡的血图,脸色煞白。
贺兰若忙问道:“大巫师可看出了,卿儿今后命数如何?”
巫慕青沉声道,“郡主天赋异禀,将来此女所谋之事必是大多数男儿所不能及。名扬天下声震九州不在话下。只是……”
“只是如何?”
巫慕青摇了摇头,“命数天定,非人力所能更改。王爷只需知晓,郡主此生必不寻常。至于其他,”巫慕青握着受过刀伤的掌心,上面裂开的刀痕,正在缓慢地愈合,他轻轻地挣开贺兰若的手臂,道,“王爷与郡主不知晓也罢。”
“巫师此言何意?莫非卿儿今后,仍会有什么大灾大难,难以渡过?”
“此乃命数,躲也是躲不过的。不过,既有劫难,便也有化解劫难的贵人。这就要看郡主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此言,巫慕青拱手作礼,自行离去。
堂下的侍女骤然发出一声惊呼。
“王爷快看,大巫师真是神通广大。”
原来方才在小郡主额间点上的一点血迹,正在慢慢地变淡,缩小,最后竟成了一朵三瓣莲花,隐于眉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