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战斗中,楚军伤亡惨重,但并没有失去胜利的希望。晋军同样损失严重,迫切需要休整。楚共王计划抓紧时间利用夜幕的掩护,发动一切资源补充白天的消耗,准备第二天再和晋军大战三百回合。当时,楚共王已经瞎了一只眼睛,强忍着剧痛召开军事会议。会议开始后,司马子反没有来。经查,子反战后醉酒,已经不省人事,不能商议军机了。楚共王不禁仰天长叹,这军事会议开不成了。他对第二天的再战丧失了信心,连夜带领楚军,扛着醉得烂泥一样的子反逃跑了。晋军进入楚营,连吃了几天楚军留下的粮食。
直到战争结束,鲁、卫两国都未发一兵一卒。晋军在回师的时候,齐国的盟军方才赶到。晋国派人前去问罪,齐国急忙派太子光到晋国做人质,承认了晋国的霸主地位。
鄢陵之战是春秋中期继城濮之战、邲之战之后,晋楚争霸中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两国军队主力的会战。晋国最终阻止了楚国的北进,但胜果并不大,而楚国的失败也并不惨重。双方都认识到了对方的厉害。从此,中原再也没有发生过争霸大战。之后,诸侯各国都把在“国际”上大打出手的精力投入到了对付国内的动乱。
二
战场是不会完全沉寂的。大战虽无,春秋后期晋楚小战不断。
先是本来附属于楚国的陈国,受不了楚国令尹子辛的压榨,反叛楚国。楚国为了维护自己的势力范围,发兵伐陈。晋方诸侯派兵相救,但双方没有爆发大战。后来楚国将子辛杀死,派新令尹子囊攻打陈国。陈国这又重新归了楚国。楚国小胜。
郑国在南北霸主的轮番争夺中,政治立场反复多变,晋楚双方都苦于难与郑国结成巩固的同盟关系。公元前571年,晋、齐、宋、卫等国共同伐陈,在郑国西界的虎牢建筑城池,威逼郑国。八年后,晋方诸侯军队又加固了城池,并长期驻守。之后,又在梧地筑城,在虎牢加筑小城。楚国曾经来攻,但双方都无战意,楚军不战而回。晋悼公为了彻底解决这一问题,将晋国及其从属国的军队搭配划分为三部分,驻扎在虎牢,轮流出征与楚国争夺郑国,采用“楚进则晋退,楚退则晋进”的以逸待劳的战术。
郑国终于经不起晋国的折腾了,在一次晋悼公亲自率领大军进攻郑国时,郑简公向晋悼公表达了愿意永结盟好的诚意,并请求立盟歃血。晋悼公拒绝说:“交盟已在前矣,君若有信,鬼神鉴之,何必再歃?”的确,郑国和晋国已经有过许多次盟约了。如果有诚意结盟,就没有必要再次歃血为盟了,只要严格遵守之前的盟约就可以了;如果无心友好,再多几次歃血也是白搭。为了进一步给郑国施加压力,晋悼公传令将郑国俘虏全都放归,还撤掉虎牢全部驻军,严禁军队侵犯郑国百姓。随后他语重心长地对郑简公说:“我知道你苦于兵灾,早就想停战休息了。今后你是要从晋,还是从楚,都由你自己的内心决定,我不强求你。”郑简公听了这话,感动得泪流满面,发誓再也不背叛晋国。此后较长时间里,郑国果然专心从晋。晋悼公以军事压力和道德感召相结合,显示了自己和好的至诚之意和对属国主权的充分尊重,成功拉拢了郑国。这是晋国在春秋后期最大的外交成果。
公元前572年,楚国利用宋国大族间的斗争,支持逃亡楚国的鱼石回国,并夺取了宋国的彭城(今江苏徐州)作为鱼氏的封地,还派兵车300乘协助,培植宋国的亲楚势力,割断晋国和吴国的交通。宋国向晋国求援,晋国立马就出兵了。晋军和楚军相遇后,盘旋许久,最后不战而回。第二年,晋、鲁、卫、曹、莒等国围困彭城。彭城投降。鱼石被赶出彭城。楚国截断晋吴交通的计划就此破产。晋国小胜。
卫国也发生了叛乱。卫国上卿孙林父因内讧割据戚邑(今河南濮阳北)反叛,并为寻求外援而依附晋国。晋平公派300士卒协助守卫,但后来这300晋兵被卫国公室平叛的军队歼灭。于是,晋国想要兴师动众讨伐卫国。卫献公与大夫宁喜赶赴晋国准备向晋君面陈孙林父反叛之罪,反而被晋国一度扣留。晋国公开支持卫国的反叛势力,这是晋国自文公起一直仇视卫国的外交方针的继续,但援手明显无理的一方,扩大他国内乱的行为是不得人心的。晋国可谓棋失一招。
在晋楚的恩恩怨怨中,晋国略占了上风,楚国不能与晋国直接对抗。晋悼公时候的晋国出现了外交地位提升的小高潮。但其最大成效也就在于征服了郑国而已。当时的晋国和楚国就像两个病入膏肓的人,霸国的光环和实力都在慢慢消退。
弭兵会盟
一
公元前546年盛夏的一天。
烈日照得中原大地一片沉寂,连尘土都乖乖地伏在地上。
突然,这满地的尘土被隆隆疾驶而过的一行车驾惊起,弥漫了小半边天。
这是宋国派往晋国的使团。使团快马加鞭,向北而去。坐在大车中的正是宋国的左师官向戌。左师官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左丞相,是国家行政的主要负责人。向戌木然地坐在车中,任凭车驾的颠簸,陷入了深思之中。
宋国使团此行的目的是要说服晋国同意与夙敌楚国实现和谈。
这是个看起来不可能实现的使命。从春秋前期齐桓公创立霸业起,直到春秋后期,晋、楚等大国为了争霸砍杀了百余年,积攒了笔笔血债。现在让杀红了眼的仇敌坐到一起和解,谈何容易。但是向戌必须去执行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百年征战中,主角是晋楚等大国,而宋国等小国也被深深牵涉其中,灾难深重。尤其是南北力量形成均势后,大国的拉锯战在中原地区形成了恶性循环。晋、楚两强一场大战后,晋胜,则一些以前附楚的小国自动或被动地转而附晋;结果楚国不肯甘休,日后便要和这些小国算账;小国从了楚,晋又不肯罢休,也要和这些小国算账。惩罚的拳头老是落在无奈的小国头上。有时候,大国不便直接对仗,就指使双方的附庸国打“代理人战争”。各国苦不堪言。
向戌的祖国宋国就地处晋、吴、齐、楚交通要道之间,是中原争霸的主战场。宋国和邻国郑国首鼠两端,哪一方胜利了就跟从哪一方,恭恭敬敬,奉献不断,却依然吃尽了苦头。在其他国家眼中,宋国和郑国是毫无信用的流氓国家,两国君臣都是典型的墙头草。但是正如郑大夫子良所说:“晋、楚不务德而兵争,与其来者可也。晋、楚无信,我焉得有信?”正所谓在强权交侵的情况下,道德要求对弱国来说是奢侈品。弱国不得不降低道德标准,以求生存。即便如此,高昂的战争和朝贡的代价也使得中原各小国人民不堪重负。向戌敏锐地观察到其实晋楚两国也厌倦了常年的征战,本身也陷入了国内重重矛盾,有停战议和的可能。
一想到这里,向戌对这次奔走晋国、缔结盟会的使命便有了些许信心。
二
车驶过了黄河,向戌就进入了晋国。触眼所及,也是一片萧条于战火需要休整的土地。向戌在车中对随员们叹息说:“看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左师官,我们这次会不会重蹈华元大人的覆辙?”
向戌闻言又将目光转向车外。华元的悲剧是每一个寻求和平的外交官心中永久的伤痛。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公元前579年,同样是宋国执政的华元也有感于连年征战,无人受益,于是与好友楚国令尹子重、晋国中军元帅栾书鼓动晋、楚议和。宋国从中促成了历史上的第一次弭兵会议。但是晋、楚两大国只是将这次弭兵作为暂时缓解外交和军事压力的手段。四年后的春天,楚国首先背约,再次向中原的郑、卫发动进攻。
即便这一次议和成功了,会不会又只维持四五年的短暂和平呢?向戌也不清楚自己主导的和谈会不会成为走向新的战争的前奏。任何外交事件都是难以预测的,就好像没有人可以主导天气变化一样。想到这儿,向戌又宽慰了许多。抵达晋国曲沃后,向戌先敲响了晋国大臣、与自己私交不错的赵文子的家门,诚恳地说明了欲结和平之盟的来意。
几天后,晋国的大夫们汇集在一起商议和谈的可能性。大殿之上,气氛沉闷,鸦雀无声。无论是白发苍苍的老臣,还是平日慷慨激昂的年轻人,都一言不发。大家都知道和谈意味着什么。进军中原、遏制楚国北进是晋国的基本国策,关系到国家核心利益。谁都不愿意在原则问题上提议修订,毕竟政治风险太大。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外表强大的晋国实际上已经处于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没有能力继续打大规模的战争了。
打破僵局的是一向老成持重的权臣韩宣子(正是他的子孙分解了晋国),他缓缓站了起来,缓慢而有力地说:“诸位大夫,战则劳民伤财,非但宋、郑、卫、鲁等小国难以承受,我泱泱大国也受益很小。然而真正停战和谈,听任楚国渗透中原,又与我大大不利。和平永远不会降临天下。”
韩宣子话锋一转:“尽管如此,晋国也要答应宋国,同意向戌提出来的和谈建议。不然,如果楚国人先答应举行和谈,我们晋国就变得被动了。如果楚国到时再利用和平攻势配合大军来号召诸侯,我们的中原盟主地位将受到严重挑战。因此,在策略上,我们不能走在楚国的后面。”
赵文子也是晋国的权臣,他紧紧抓住韩宣子松动的话头,阐述自己的观点:“我们晋国为连年战争付出了许多年轻的生命。现在中原的属国们与我们貌合神离,秦国则始终抱敌对态度,白狄又时常来犯,与楚暂缓战争压力可以集中我们的军队解决这些先前被忽略的问题。同时我们也需要和平的时间来整备军队。”
两位权臣的意见奠定了会商的基础。大夫们纷纷附和。最终群臣商议的结果是,大家一致赞同了向戌的倡议。
想不到事情进展会如此顺利。向戌从赵文子那里听到这个结果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主导和谈的任务才刚刚完成了一小部分,向戌匆忙告别老友,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由晋国通往楚国的路上了。
到了楚国都城,向戌故伎重演,先找了老朋友、时任楚国令尹的屈建。屈建听了向戌同样诚恳的述说后,马上召集一批大臣来商议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