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强烈地想和老爸通电话,是在十年前,他生日的那天。
那时候,我还在南方读书,缴了学费,家里已无力支付我的生活费。日常开支基本上依赖学校的特困生补助和一些微薄的奖学金。我穿的衣服,是姐姐们的衣服改制而成的,鞋子是母亲在灯下一针针纳好的,盖的被子是父亲借了亲戚家的棉花用一天一夜亲手弹制的……
学校离家实在是太远了,为了省下路费,大学四年我没回过一次家。每个周末我都坐在校园的紫荆树下给父亲写信,告诉他,我又考了全年级第一名,拿到了一等奖学金;我在那件从高中就穿的旧衣服上贴了一朵精致小花,穿在身上仍然漂亮;还告诉他,我们学校有一种紫色的花,常常在我写信的时候落下一两片,非常美丽温柔,但是在梦里我仍然见到的是家乡那片白绿交杂的生动的白桦林……
并不是每封信都会寄出去,毕竟八分的邮资对我来说可能就意味着早上要吃不饱去上课。何况父亲并不识字,每次要走到几里外的二姨家才能听到我的信。
没有信的日子,父亲是那么盼望能够知道女儿一切安好。于是,我的能解决一切困难的聪明父亲想出一个绝妙办法。他让二姨在回信里告诉我,镇上的一个小商店有电话,他和老板很熟,已经说好了,以后每个星期六晚7点我把电话“打”过去,他会准时候在那里。
而他,其实并不接那电话,只笑呵呵地张开嘴,贪婪地听着那美妙的来电铃声,直至它最后消失。他一直觉得那欢快的铃声就是他女儿的真心笑声,只要女儿的电话铃声准时响起,他就明白女儿在他乡一切都好。
我家所在的村庄离镇子大概有近10里的路,中间有一片宽广的白桦林。每个星期六的黄昏,我的父亲,一个中年的东北汉子,会雄赳赳气昂昂地两次穿过那片白桦林。母亲说村子里的人这一天都能听到他嘹亮的歌声。
我还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周末,那天是父亲的生日,我多么希望他能接我的电话,我有多少话要亲口对他说呀。
我的论文在一家核心刊物上发表了,稿费我拿来买了马海毛,准备亲自给您织条围巾!有一个师兄一直和我每月去做义工,他说他也要给您“打电话”!我们寝室昨晚评比,老爸您获得“最有创意老爸”称号!还有,我要对您大声说,老爸,生日快乐!
可是我的笑呵呵的父亲等到铃声消失后即刻站了起来,昂首走出了商店。等我手忙脚乱再插好卡拨电话过去时,商店老板告诉我:“闺女,外面都是白色的呢,你老爸现在应该走进那片白桦林了吧,我这里是看不到他的影子了。你老爸棒昵,走起路来,谁都赶不过他。”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父亲穿着红篷披风站在那片白桦林里,四周都是电话机,他拨电话给我,爽朗地大笑,闺女呀,老爸现在有好多电话了呀!
据说,父亲后来接到我的来信,听到我非常希望那天他接电话,想亲自对他说生日快乐时,大笑:傻丫头,我不都在电话铃声里听到了嘛!
太多关于亲情的文章让我看到了苦痛和眼泪,有时候,我真不忍心读下去,仿佛读完也是一种不幸。我们在为他们的创意赞叹之余,也为父女问的这种默契配合赞一声: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