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客厅里挂着一个自鸣钟,下部有一个钟摆,在左右两端之间不停摆动。其实,戏剧也有“钟摆效应”,一端是古典,一端是现代,在古典与现代之间不停摇摆。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以来,在经历了全民看戏的短暂火爆以后,传统戏剧陷入了持续二三十年的低迷。业内人士开始反思:传统戏剧是不是太老土了,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潮流,不能适应现代观众的审美口味?“文革”以后,戏剧告别了样板戏,恢复了古装戏,刚刚将钟摆从现代一端摆向古典一端,没过几年,又一次从古典摆向现代,不无痛苦地向现代的话剧学习和靠拢,期待注入更多的时尚元素,以吸引更多的年轻观众。
“拿来主义”的结果出乎人们的意料:新观众不买账。在娱乐方式多元化的时代,连时尚新潮的话剧、歌剧、舞剧都未必有人看,遑论不今不古、不洋不土的“混血儿”!老观众不乐意,离开了传统的表演程式,还叫戏剧吗?就这样,传统戏剧处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陷入左支右绌的迷茫之中。
如何看待戏剧的持续低迷?不妨跳出戏剧,从娱乐、文化、经济的高度,来看戏剧的全貌,避免瞎子摸象。从娱乐视角来看,随着电视、网络在家庭的普及,观众选择的余地越来越大,戏剧已经从大众艺术变成小众艺术;从文化视角来看,近百年来,包括戏剧在内的悠悠五千年中华传统文化,受到西洋文化和港台文化的双重夹击,阵地日益萎缩,影响日益式微;从经济视角来看,欧美经济强国的对外扩张,从过去的军事扩张为主,变为现在的以经济扩张为主,从而达到文化扩张的终极目标。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经济地位,就没有文化地位。要振兴戏剧,出路在于振兴文化,戏剧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要振兴文化,出路在于振兴经济,经济的扩张能够带动文化的传播。如今,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百姓对传统文化的需求日益迫切,戏剧的演出市场逐步得到回复,已经走出“世纪大底部”,缓慢爬升,是“牛市”的开始。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越是要尊重传统,苦练内功,怀抱明珠,待时而动;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丢弃固有的程式美,弄得不土不洋、不今不古。
看清了娱乐、文化、经济发展的大趋势,戏剧的前景光明;面对现实的种种不尽如人意,戏剧的道路曲折,当务之急是回归“文艺为人民服务”、“观众是戏剧的上帝”的宗旨。一部完整的戏剧,离不开生产和消费两个环节。消费环节包括观众的欣赏、理解和接受的过程,同样一本《断桥》,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白娘子。然而,业内人士往往注重生产环节,忽视消费环节,注重专家的意见和建议,忽视观众的感受和反应,因而生产和消费这两个本应紧密相连的环节,脱节越来越严重,甚至相互背离。
不妨借鉴前贤的做法。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每写好一首诗,都要念给老太婆听,问她懂不懂,听不懂就修改,一直改到听得懂为止。作为高雅文化的诗歌尚且如此,作为通俗文化的戏剧就更应该贴近观众、问计观众。著名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最善于“扭秧歌”——进三步退一步,今天改一点,明天改一点,后天再改一点,然后暂停脚步,看看各方反应,遇到观众一致叫好的地方,就固定下来,遇到观众不太满意的地方,就退回原地。这样,三次“新的”加上一次“旧的”,就可能变成“美的”了。
“一部中国戏曲史,半部要写浙江”,浙江戏剧占据了中国戏剧的半壁江山。婺剧作为浙江的第二大剧种,总体上属于传统文化的范畴,追求的是一种古典美和乡土美。当然,古典美并不意味着拒绝时代精神,可以通过改编或新编剧本来体现,未必要打破传统的表演程式;乡土美并不意味着拒绝吸收外来艺术形式的养分,但必须要以我为主、为我所用。“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同样,越是乡土的,越是全国的,只有保持乡土美,才能确保传统文化的多样性,满足不同圈层多样化的需求。
令人欣喜的是,经过多年的探索和徘徊,如今戏剧的钟摆正从现代一端逐渐摆回传统一端。戏剧界逐步告别了推倒重来的全面创新模式,转而回到了推陈出新的局部创新路径,像金华市婺剧团重排的传统戏《二度梅》,继承传统而不囿于传统,强调创新而不随意创新,获得了第二十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提名奖,真正做到了专家叫好、观众叫座,这是一个戏剧复兴的喜人征兆。
作为观众,我常徘徊于戏剧艺术殿堂的门外,既未登堂,更未入室,有时通过门缝窥见里面的一点风景,不免有隔靴搔痒之嫌。作为观众,不懂深奥的戏剧理论,心里只有两句朴素的语言:“戏唱得好不好听?演得好不好看?”“唱得如何?念得如何?做得如何?打得如何?”如果业内人士能够留意这两句话,这本书也算没有白出了。
门外谈戏,未必允当,敬请大方之家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