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侃
作为一名两栖于吟诗?作画的艺术家来说,岑其对于世事的洞察无疑是敏锐的,对于情感的揣摩是细腻的,这可以由收录于这部诗集中的新作加以佐证:“我的思绪摆渡着徘徊/凉水间意识到水光叹息的声音/没有人回头看自己的影子/一条路前面的人在走/后面的人也在走/只有我不肯放手”(《风语》),“让我们悄悄地记着对方的眼神/只要心中有爱/灵魂就像第一束阳光”(《第一束阳光》)。貌似直白的词语?简略的句式,却蕴含着诗人一颗不愿安宁?只愿燃烧的心灵。这几年的岑其,颠簸于浙赣两地,流连于幽谷飞瀑之间,手中的笔从未停歇,艺术造诣日渐精深,或许,这就是他所追求的快乐,像风吹过,像水流过,拥有一种速度,一股激情,一种对于人间至美的追索。
然而,在这部诗集中,扪胸歌吟的岑其是忧郁的。我们依稀看到,一丝难以掩饰的神伤正从他那被人熟知的微笑背后渗出,仿佛“有一种水晶般透明/易损/令人哀怜的美丽/至极而撼”(《风过的快乐》),令他无以释怀。事实上,面对这数百首新作,除了依旧被他那炽烈的挚情所打动,更让我们难以忽略的,是他赋予其间的强烈的生命意识。年逾四十?人生苦短?往事如昨?来日无常……人生的秘籍,尽管能够借助于佛心得以参悟;生命的更迭,虽然残忍至极,或许正是造物主最合理?最英明的设置,但凡俗的世界所展现的一切又如此精彩,实在让人痛感上天赐予生灵时日之吝啬!人到中年的岑其何尝不纠结于这一点。他夤时还作,夜不成眠,昼过方起;他面壁长啸,雨中放歌,茕立暗泣。与早年那豪情满怀?无所阻挡的少年才子相比,如今的岑其多了年华的畏惧,旧事的怀想,现时的焦灼和未来的忧心。获取人生完整体验之时,即是感受自身生命由生而灭?自盛至衰全过程之际。试图超越逃脱不得的归宿,正是诗人不断努力,又不断惆怅的命运之所在。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岑其的快乐始终与它的反面捆绑在一起,如同纸的两面须臾难分。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说过:“我们所谓的快乐,是指身体的无痛苦和灵魂的无纷扰。”可是,我们往往是在灵魂经受煎熬,在灵魂被世事的羁索纠缠得支离破碎的时候,从痛苦的钵镬中提炼快乐的。或者说,我们所享用的快乐常常赁于忧愁,快乐地振翅飞升,却又必须负载痛苦的铠甲。但是,我们仍然愿意以快乐慰藉自己,让快乐成为人生的一个亮点,哪怕它即时?简单,稍纵即逝,无论它涉及爱情?艺术,还是涉及财富?地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少年时共同居住的那座小镇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老街已显凋敝,古桥下的河流已成死水,而新崛起的钢筋水泥盒子越来越咄咄逼人。那一阵阵浪漫温柔的布机杼轴声呢?那家摆在西街巷边的小人书摊呢?那个站在桥头回眸一笑的红衣女孩呢?那天,回家探望父母的我从小镇街口下来,坐着三轮车经过老街,在混乱拥杂的人群中,似乎忽地看见了那位肩背画板?手握诗卷的桥西少年,他英气勃发,步履轻松,踌躇满志地前往远方。我与他擦肩而过,四目相对,他从容一笑,捋了捋额前的那绺头发,敏捷地转过身去……我看见岁月之风卷挟着一片落叶残花,斜阳深处只剩几条执拗独步的身影。
2010年5月6日于杭州復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