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森原本十万火急,但一听见父亲有关父亲的轶事,登时就像两脚生根,浑浑噩噩地再也挪不动步子,真抟子哈哈大笑:“小子你很识趣,我糟老头子和你好好叙叙!”拖着王森三步两步,就走进那馆子去,一句招呼,上了一桌子的酒坛。
真抟子坐定了身子,气定神闲很是高兴,三两句就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起来:“小子,今天糟老头子我往你脚板底下钻,可不是成心要为难你,要怪就怪你和我们洞天大魔道的叛徒王铮长得太像,没想到我号称神目王,今儿个也看走了眼,可见世间之事实在是无奇不有……”
真抟子这厢满嘴跑马、东拉西扯的在嘴里乱炖,王森可没有这份闲心思,傻小子绞尽脑汁,调动了十二分的神思,这才不提王铮,旁侧敲击地搭了几句话:“前辈,你们洞天大魔道,也是魔道大派吗?难道是小乘魔宗靠山不成?”几句话说出口来,王森但觉面对这些心怀不轨的老怪物,简直要比和强敌激战千合还要耗神耗力,不由暗道:“我这个父亲,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我从小不但没能受到庇护,还招惹来了许多麻烦……”一时间酸楚有之,自豪有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听见小乘魔宗这四个字,真抟子两道稀稀落落的淡眉一挑,显出十二分不屑一顾的神气:“那小成魔宗的宗主……叫什么来着,也不过就是跟着王铮出逃的叛徒罢了,他那个小乘魔宗,不过成立了百来年,成天被玄门打得如同丧家之犬,哪里比得上我洞天大魔道占据虚空大摩天,连当年苏磐道人也不能灭我道统,等我等打开原始魔途回归凡界,首先就灭了小乘魔宗祭旗!小子,我看你鬼鬼祟祟,是在打小乘魔宗那个什么少主的注意吧?你看,我和你投缘,怎么会耽搁你的大事?”
王森顺着真抟子手指看去,却见楼下小乘魔宗一行人前呼后拥,居然也向着这座小馆子而来,一副投宿休息的模样,想来是伪装凡人,连作息也要学个十足。王森瞅得清楚,这才舒了一口气,真抟子哈哈一笑,忽然问道:“小子,我糟老头子平生最恨人占我便宜,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也把你的事情抖漏出来听听如何?你姓什名谁?传承的是谁家的道统?”
王森暗道说了实话还不让你抽经扒皮?随口胡邹,敷衍道:“我名叫威武,身上的神通,是误打误撞修炼来得,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号。”真抟子文言,老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抿了口酒,还是老流氓的模样:“原来如此,你也不是我故人的弟子,我也不好收你入门了……小子,你知晓了我宗门的秘密,我留不得你了,除非……”
王森听见他前半截话,差一点魂飞天外,一个箭步抢到窗前,顾不得掩饰,双手一点,就要放出剑气伤人,听到后半截话,这才稍稍定下心,真抟子笑容不变,仿佛王森没有动弹一般,拿起面前的酒坛,将面前的劣酒狠狠灌了一大口下去,这才满脸促狭,笑道:“除非你以后无论遇上什么事情,都不准装缩头乌龟,或者喝醉酒,躲进醉乡逃避。”
王森闻言,大松了一口气:“这有何难?任是天塌地陷,我王森也不愿意装孙子!我答应你了!”傻小子发自内心,有直面一切的勇气,这话一出口,还带着激气,叫人一听,就知道斩钉截铁。真抟子闻言一脸的不以为然,抓起一只酒坛子,整个人墨滴入水一般,慢慢的淡化开来,渐次的消失不见:“小子,你懂什么?再强的人,也有不得不逃避的事情!耍了你这么久,我就提点你一句,小乘魔宗那个少主修炼的功法,要在午夜子时全神集中,你要动手,就赶在那时候!”言罢抓起酒坛,身子猛然一矮,便即踪迹渺渺,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王森见真抟子径自去了,顿时大大舒了一口气,折腾了这大半天,眼下已经是暮云吞日,从这小小楼阁上看去,满街满城都是如金如血的光芒,傻小子正自有些失神,却闻梯台作响,小乘魔宗那一行人左顾右盼,疑神疑鬼地走将上来,目光如炬,电射到王森身上,傻小子心中一跳,想要端起酒来掩饰,但又想到方才的诺言,急忙正襟危坐,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满怀鬼胎、一望便知,若非双方都不过是行走江湖的雏儿,只怕早就被一眼看破矣。
刘盾四下扫视,看到王森身上,只觉这莽汉胸口隐隐有光芒透出,他内应多年何等眼力,当下就看出傻小子的不凡来,但愣了一愣,也没有招惹王森,便即随着众人,将这小小酒肆的厢房占了个遍,一众食客被这些练气士的目光扫射,犹如老鼠见了蛇,个个敢怒不敢言。
常言云从龙风从虎,王森这一双耳朵,顺风能听见数十里声响,可他扯起耳朵使劲注意,却愣是没法儿从厢房中听见半点声响,想来是布下了禁制阻隔,王森心中气闷,当下要羹要菜,胡吃海塞。那掌柜年过花甲、老迈昏聩,王森只管嚷嚷,他也只管流水价的搬上杯盘来,傻小子放开肚皮,眨眼间就是日落西山,天地迷茫。城中灯火散尽,酒楼内留下的都是江湖人士,倒也坐得满档。
王森拍拍肚皮,暗道:“真是头疼,这才吃了个半饱,从前爷爷同我说天蛇盘山王日餐十象,发起疯来能吞噬小山,我只道是老头儿吹牛,看来是确有其事……”他老神在在,漫不经心的一看面前小山一般的残羹,登时暗叫不好,动了开溜的心思。傻小子坐在窗边,当下不动声色,将一只手伸出窗去,紫金重气延伸出来,化为一只臂膀抓住屋顶的飞檐,傻小子微微用力,嗖的一声,人如飞鹰鹞子一般,翻身就趴在小店屋顶之上。
傻小子仰面躺倒,看着周天星斗、明灭不定,想到自身诸业缠身、前途未卜,不由得愁肠曲结起来,只恨不得有口酒喝。他转念想到最近都不曾用工修心,当下默运神通,将腹中的吃食炼化,凝结成新近演化出来的无名法力,运化之间,比起修炼太上原魔诀似乎快上不少,王森炼成丹田四转还没多久,只觉罡煞之气渐渐充盈,精神饱满、勇猛激进。
王森入定了还没多久,就听见下面店铺中一声中气十足的大笑,生生将他震出修行。傻小子暗骂一声:“倒好似肥猪挨宰。”心中好奇,急忙揭开一片青瓦,凝神向下望去。
却见那瓦片缺口之中光影暗淡,好似漂浮着一圈黑烟,氤氲在房梁上也似,朦朦胧胧间,只见那掌柜除去了腰间的毛巾,龙行虎步,站立在店堂正中,开口间声如洪钟,哪里有半点老态龙钟的样子:“诸位嘉客,老朽今日得逢喜事,于诸位嘉客,也有妙事相告。”他话音未落,旁边就有一个莽汉不耐烦,放声怪笑道:“小老儿今天真他娘的啰嗦,你有什么妙事要说,就别文邹邹的!”
那掌柜不以为忤,只是哈哈大笑,过了片刻就拍手道:“妙事其一,就是各位今天的酒水菜肴,都由小老儿我包圆儿了……”此话一出,店中就大乱起来,欢声笑语、要酒加菜不一而足,惹得傻小子也馋虫作怪,连连抱怨:“倒霉!倒霉!早知道有这等好事,我何苦翻上屋来喝西北风?”傻小子正要偷偷下去,那掌柜蓦地放声大笑,其声音有如夜枭鬼魅:“这第二件妙事,便是各位将会变成老朽法宝里的生魂,只要老朽不灭,就与天地同寿、万年不朽!”
方才发话的大汉闻言,吓得四肢冰凉,急忙抽出腰间的大刀,运足了真气,一刀向着掌柜的头颅劈去:“妖人!你想的美!”那掌柜看也不看,放声笑道:“倒也!倒也!”将手一指,王森但见眼前朦胧的黑烟猛然一变,其中下雨一般,凝结出数不清的漆黑细针,蜂群一样嗡嗡作响,循着店中众人的穴窍便钻将进去,不一时,这一店满满当当的豪客就放倒了一地。那黑针寻着活气便去,有几根直直扑向王森,被他抽出开明剑来,一剑劈成齑粉。
掌柜放倒了客人,但闻一间厢房吱呀一声,走出了小乘魔宗那瘦削青年来,向着掌柜低声笑道:“乌石师弟,你倒也有些出息,当年师父不肯要你,你就自力更生,来到这里杀人越货,看来你修炼阴魂镇鬼诀,炼化了这些生魂,就能达到丹田三转,到时候返老还童,回归师门有望。”乌石诚惶诚恐、连连点头,低眉顺眼道:“哪里哪里,都是乌桓师兄带携,时时赐我丹药续命,不然师弟我早就一命呜呼,哪里能有今天的成就!”王森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当下心中暗恨:“原来这掌柜乌石,是小成魔宗的人,我就说这些人哪里不去,偏偏投奔这家破店,真抟子这老贼,难道是要害我?”
瘦削青年乌桓闻言,连忙将眼斜睨了一眼小乘魔宗少主的厢房,眉目一沉,低声道:“你小点声音,咱们呢这少主倔得和石头似的,又和一般的魔道不同,听见你杀生炼魂,少不得又要和我啰嗦!”乌石正要答应,平地里忽然霹雳一般,响起一声大笑:“小乘魔宗的弟子,怎么这样不光明?些许几个凡人,还怕别人说道吗?倒也!倒也!你们也给我躺下吧!”旋即一阵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不知自何方幽幽飘来:“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声音到处,杯盘碎裂、木石飞灰,酒肆的墙面上显现出无数鬼面符文,纷纷土崩瓦解、爆炸开来,赫然是一种极为厉害的声打招数,王森不在目标之内,聆听了片刻,就知道这声音近在眼前,乃是街对面一间房内传将出来。
姓乌的师兄弟二人猝不及防,被这声打一击,顿时双双吐出血来,乌桓双眉一皱张口吐出一枚惨白内丹,将二人护持其中,张口喝道:“刘盾!让你搜查城内,怎么漏过了音杀魔宗门人?你莫非真是卧底!?”当下飞身而起,就向着刘盾的厢房飞扑过去,不料后面少主的厢房金光大作,有如太阳,但见一道金光、金光中一方印章狠狠飞出,泰山压顶一般盖在乌桓身上,留下一个符文来,道是一个“镇”字,乌桓嘶声惨叫,被这个符箓死死压在地上,死狗一般动弹不得。却见刘盾周身金火、灿灿煌煌,手中一口金剑,顶在小乘魔宗少主后心,一步一步走将出来:“没错,我就是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