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对象那会儿,老公就跟我炫耀,说家里养着一只鹅,都18岁啦!18岁?够老的。我不知道鹅究竟能活多少岁,但这个岁数,听起来还是挺骇人的。且不说鸡鹅的寿命,单是它们自身的性质就决定了其生命的短暂:一年半载,长至三五斤,便要被宰了吃肉。所以,一只养了
18年的鹅,的确有些不凡。
把一只鹅养到这么老,令我非常诧异,相信所有人都会不解。然而,公婆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自己养的东西,谁还忍心杀它。老公说,历来只要他家养了动物,要么意外死亡,要么自然生故,绝对不会杀了吃掉。从这一点可以推断,婆家人骨子里都是很善良的。像我这号人,喂它养它,唯一目的就是一刀宰了,到时候喝汤吃肉,绝无半点同情怜悯。
且说这只老鹅,在婆家真可谓养尊处优。婆婆每天早中晚三次,认真地给鹅做饭:从糕点厂那里弄来大袋点心渣,将青菜细细地剁碎,两样拌在一起,真正的美味佳肴,营养丰富,比某些人还吃得好呢。孩子出生后,我们跟婆婆住在一起。婆家在农科院有一套小平房,带着一个不小的院子。婆婆很勤快,总把院里院外扫得干干净净,还在院子里搭着丝瓜架、葡萄架,种些西红柿、大葱、韭菜,还栽了大丽花、雏菊等。一到夏天,院子里绿荫成棚,姹紫嫣红。
这老鹅的别墅,就坐落在院子拐角的丝瓜架下,绿荫遮蔽,独霸一方。
到了这把岁数,我认为老鹅简直已经快修炼成精了。它耳朵非常灵敏,亲疏程度不同的人,靠近院门,老鹅便会发出不同音色的鸣叫,或高或低,或轻或重,或长或短,有的气若游丝,有的蜻蜓点水,有的明亮短促,有的放声高歌,有的老声老气。听得多了,我们几乎可以从它的叫声里听出是谁来了。
从我初嫁他家,到后来融为一体,鹅对我的叫声就经历了从高亢响亮到细如呻吟的变化过程。声音越小,就表示关系越亲密。冬天,婆婆会专门给老鹅买回成垛的大白菜,作为冬粮储备。天再冷,人再累,婆婆也不会疏于给鹅做饭。有那么几次,公婆出远门,临行前便将喂鹅重任郑重交于他儿子即我老公,叮嘱他一定要记得喂鹅。在那几天里,老公便定时定点回家,像模像样地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当当当地给鹅细心剁菜。那时孩子还小,我便气愤地骂他:“你对这只鹅比对你女儿和我还好呢!对我们都没有这么精心精意!”对一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没有作为的禽兽这么尽心尽力,很长一段时间都让我很不习惯,甚至觉得婆婆他们很有点儿作秀的意思,所以常常对鹅很来气儿。
孩子几个月大,有时正睡得香甜,这大鹅不知是无聊了呢,还是寂寞了,冷不丁会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几乎要将我熟睡中的宝贝吵醒。听闻此声,我便不由分说,抡起拖把,大步流星冲到鹅舍前一顿猛敲,完了恨恨地扔了拖把回屋。
每当这时,婆婆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完了告诉老公:“小张老跟鹅较劲,鹅又没招她!”是啊,鹅又没招我,但我嫉妒它,觉得它太享福了。你想,现在社会上有多少老人,看不起病,无人照顾,无人赡养,无依无靠,孤单可怜。而它,一只无功无德的老鹅,居然有一家人在精心喂养,伺候它,给它养老,让它安度晚年,无忧无虑。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啊!有时,看着鹅优哉游哉的样子,我不禁感慨:“唉!要是我老了,能有它这么享福就好了,有人伺候着,还端吃递喝地为我养老。”老公总是毫不留情地呛我:“嘁!要这待遇,等着吧你!”
其实,凡事都有定数,人有时,事有时,天有时,凡事都不能过。人们总希望长寿,但长寿的前提是健康,如此幸福才有保证。假若拖着一个病体,不能自理,而又无休无止地活着,那样的长寿,定然是一桩痛苦了。
这只老鹅,不管不顾,一味地活着,仿佛忘了自己的身份,要跟人决一高下似的。人到七十古来稀,这鹅也不依不饶,一年又一年熬过春夏秋冬,家人只好无奈奉陪。直至现在,我们结婚12年,它也过了30大寿,依然健在。
三年前,婆婆家拆迁搬入新楼,再也无法供养它,便找到一处远房亲戚,并且前提是有仁爱之心,肯一如既往地善待它的人家,连笼带鹅一起搬了过去,从此,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它。偶尔想起,问婆婆老鹅咋样,婆婆便说,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