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青 红媄,看我是你的老朋友,放了我的狗命,东西四六份,你六份,我四份好啦。
红 媄 狗娘养的!谁是你的朋友?财发才是你的朋友,你还要分东西?你的狗命也不能保啦!
小 青 东西都给你,只要你留下我的命。
红 媄 留下你的狗命,老子将来要吃亏,乖乖地闭上眼睛上西天吧!我老子宰了你这狗东西,替地方除害,没有人说我不对。
(小青起来要跑,红媄扑过去一刀,两刀,三刀,小青伏在地上就不能动啦。)
红 媄 无用的东西!三刀就结果了他的狗命!他妈的!两箱子东西,一袋米,现在都是老子的啦。
(红媄把那袋米放在背上,箱子提在手里,向桥上走去。)
(对面走来三四个日本兵,每个手里都有东西,有衣服,有箱子,有鸡鸭等物。)
兵 一 那里去?检查!
(红媄退到桥下,那三四个兵围住他。)
兵 二 你把东西拿到那里去?
红 媄 我……我搬家……
兵 二 在夜里搬家?见你妈的鬼!
兵 三 呀,这地上有死人!(仔细地看)给人家杀死的!
兵 二 是你杀死的吗?
红 媄 不,不,天理良心,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是这枫林镇上忠厚的老百姓,忠厚得出名,从来不做坏事。总爷们,行一行好事,放我走吧。
兵 一 放你走?好,先搜一搜。
(兵二和兵三在红媄的身上搜查。)
兵 二 他妈的!有洋钱!有钞票!
兵 三 还有金戒指!
兵 二 是抢来的吗?
红 媄 那里?天理良心,是我的老婆的。
兵 三 呀,他身上还有一把刀。(看一看)上面有血,那个人准定是他杀死!
兵 二 这脓包是一个小强盗。今天晚上你走运,小强盗碰到咱们大强盗,我就用这柄刀送你走路,你杀人,我杀你,公道得很,一点也不冤枉。
红 媄 (跪在地上)总爷们,发慈悲,我不能死,我还有一个老母,今年八十岁,靠着我过活,我死,她就不能活,总爷们,留下我的狗命,东西你都拿去。
兵 二 谁要你的东西?我们大日本皇军到中国来除奸去恶,你这个恶棍非杀不可!(兵二一刀把红媄杀倒在地,再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兵 一 这些箱子我们带走吧。
兵 二 呀,桥那边好像又有人来啦。
(何非带二兵上。)
兵 一 站住!检查!
何 非 (陪笑脸)我是维持会秘书长,姓何名叫何非,今天晚上出来,就替你们大日本皇军办公。
兵 二 秘书长也要检查。
何 非 好,检查,检查,请总爷们检查好啦。
兵 三 这家伙手上金戒指倒有五六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
把那些金戒指脱下来,我们替你保管。
何 非 总爷们,我自己会好好地保管,不劳你们保管,对不起。
兵 二 废话!脱下来!
何 非 是!
(何非脱下戒指,交给他们,张惶地要走。)
兵 一 慢走!我问你,这里有土匪没有?
何 非 回总爷的话,这里土匪没有,游击队听说是有的。
兵 二 放屁!土匪就是游击队,游击队就是土匪,究竟有多少土匪!你知道吗?
何 非 你说游击——呀土匪?听说有几百。
兵 二 好啦!你滚!
何 非 是,是,再见。
兵 三 你滚!
何 非 是,是,再见(何非带卫兵鼠窜下。)
日 兵 今天晚上好,又发财了,中国地方真不坏,咱们出去就发财——走吧!
(日兵们把小青和红媄的尸首向河中丢下,于是向何非走的方向走去。)
(桥上闪过一个人影,那个人站在桥上,向日兵们走的地方望一望,就伏下去不见啦。)
(一珍从路边走出,在路上,低着头慢慢地走,披头散发,简直像一个女鬼。)
(远远传来“大宝”“大宝”的叫声,桥上走出一个女人,手里提着一个灯笼,是大宝的娘。)
(大宝的娘走近一珍,提起灯笼向一珍仔细地看,一珍退一步,大宝的娘进一步,两个人像马灯似的,一珍吓得发抖,大宝的娘忽喜忽悲。)
大宝的娘 大宝!大宝!你是大宝吗?……大宝!大宝!你给我找到啦!
一 珍 (摇一摇头,低声地说)我不是大宝。
大宝的娘 你……你不是大宝?你是谁?你怎么很像我的大宝!
我碰见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像我的大宝。我走到东,东有一个大宝,我走到西,西也有一个大宝,……呀,都不是我的大宝,我的大宝在那里呢?大宝!大宝……呀,我想起来啦,我的大宝给人家带走啦!……呀我又想起来啦!肚子胀得高高的,高高的,死命踩下去嘭的一声,破了一个大洞,死啦!(大哭)呀,我想起来,我想起来,我的大宝死啦!……死啦!……总爷,你们把我的大宝拉到哪儿去?总爷,你放下她,她吓死啦!你不要我跟着跑,你把大宝还给我,……大宝!大宝!(在地上转大圈子,走了几圈,停下来)总爷,你们怎么把我的大宝的衣服脱得光光的?这样冷的天气,她没有衣服,要冻死了!
怎么,总爷,你要?……(痴想)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总爷已经五个啦!你不要再来,大宝!大宝!你为什么睁大了眼睛望着天?大宝!你为什么不叫了?大宝你的肚子为什么鼓得高高的?大宝!你叫我一声娘。大宝!大宝!……那个强盗(咬住牙齿)提起脚,在那高高的地方,往下面死命地一踩,嘭的一声,立刻踩成一个洞,肠子整条的从洞口挤出来,血,血,地上都是血,强盗,强盗,那些强盗都走了!……大宝!大宝!你回来呀!娘在这里叫你,你回来呀……(一边叫,一边走下。)
(一珍叹气,望着大宝的娘走下,痴立在路中好几分钟,再叹一口气,向桥上走去,站在桥上望着天,又低头望着桥下的水。)
一 珍 (发一声长叹)爷爷,我……我要死啦!
(一珍正望桥下跳去,突然桥上来一个男子抱住她。)
超 英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儿投水?
一 珍 你不要问我什么人,反正我今天不死,明天也得死,你任我死好啦!
超 英 你说呀,你为什么愿意死?你叫什么名字?
一 珍 我姓戴,叫戴一珍。
超 英 你是一珍?你还认得我吗?
一 珍 不,我记不起来啦,好像是从前的同学。
超 英 不错,我是宋超英。你还记得吗?一珍,你当我是你家的哥哥,把你的苦衷告诉我,我也许能够替你帮忙。
一 珍 唉,你说哥哥,我想起了弟弟,我那聪明的小弟弟,可怜他,也死在日本强盗的刀下了。
超 英 呀,日本强盗到过你的家?你的爷爷呢?
一 珍 天呀!天呀!这是血海的冤仇!前天晚上,几个日本强盗,先杀死我的弟弟,再把我抱了去,我的爷爷在后面追出来,他没有追到门口,一个日本强盗,飞起一腿,把爷爷踢到门里面去了,后来那强盗在门上放起一把火。西北风刮得大,一会儿,火焰就冲高了,我给一个强盗抱了去,在路上一边叫,一边挣扎着,可是我没有气力,给他像小鸡一样抱了去,同时,我有一个朋友也给他们抱了去,我在路上回过头来,望见我的房子已经烧红,火焰冲上去几丈高,天呀!我那苦命的爷爷,一定烧死在里面啦!爷……爷爷!
你死得好惨!谁料到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年人会这样给日本强盗活活地烧死?天呀!
超 英 那么,你怎么样从日本强盗手里逃出来?
一 珍 那些日本强盗把我关在一间黑暗的房间里,我的朋友关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那小房间里,除了我,还有二十几个女人,都是给抢来的,我在那里两天两夜,没有吃一点东西,喝一点水,我整天地哭,后来我发现那守门的老妈子,从前是我家的佣人,我告诉她一切,她可怜我,就在黑夜里把我放走啦。我一个人黑夜里急急地跑回枫林镇,到了家,天呀!那儿还有家?只剩一片瓦砾了!我的爷爷烧死在里面,现在连骨头都找不到啦!一家人都死在日本强盗的手里!我恨!我恨自己是一个无用的女人,不能报血海的冤仇,一个人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反正一死!刚才不是你拉住我,我早死啦,天呀!一个死在火里,一个死在刀下,一个死在水里;一家三个人三样死法,好惨呀!
超 英 你真蠢!现在是你寻死的时候吗?你不能死,你要把自己养得好好的,替你的爷爷报仇,替你的弟弟报仇,替中国无数被杀的同胞报仇,自杀是卑鄙的行为,在国难严重的时候,更不应该自杀,不去杀敌人,反杀了自己,这不是顶蠢的事?做救国工作,女人也有女人的用处,你跟我走,将来用到你的时候,一定不少。
一 珍 你现在做什么事?
超 英 我告诉你:我现在是这里游击队长官,今天晚上,我在这儿等消息,大汉奸李顺卿的儿子李守忠是我们忠实的同志,这不是滑稽的事吗?他每天叫瞎子算命老王替我们送消息,我现在不能陪你走,你先走,过桥向西转弯,再向北,竹林后那小房子是我的司令部,你在那儿等我,停一会儿,我还有话对你说,明天就派你出去,振作一下,替国家做一点事。
一 珍 好,我活下去,我也要几个日本强盗死在我的手里!
超 英 你去罢,今天晚上有许多同志散在这条路上,你在路上碰到我们的同志,说一个“同”字,他们就会很客气地放你过去,你记得。
一 珍 再见。(说过后,一珍就走上桥,一忽儿就不见了。)
(远远地传来“香采”“香采”的叫声。)
(超英隐伏在桥下。)
(香采的娘摇摇摆摆地上。)
香采的娘 (大笑)哈!哈哈!哈哈!……我的香采出嫁了!正月十八日出嫁了!嫁一份好人家!哈哈!哈哈!……老王算命算得真准!红鸾天喜星照命,嫁过以后,夫妻富贵荣华,有吃的,有穿的,什么都有,香采的爸爸死啦,我守寡守了十几年,把香采千辛万苦地养大,养得又白又胖,养得活像天仙女,谁看见不喜欢?香采的娘,你真有福气!这样标致的姑娘,还怕没有好女婿?说得对!一份好人家!我的香采出嫁了!哈!哈哈!哈哈!一年,两年,三年,三年生三个孩子,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孩子大啦,叫我什么呀?叫我奶奶,心肝!宝贝!来,来,奶奶抱你,呀,你也要奶奶来抱?奶奶没有两双手,香采!
香采!你来抱吧!孩子哭啦!香采!香采!你那里去?
为什么不出来?……(突然变了脸,作哭声)香采!香采!你那里去啦?……呀,三元伯,你为什么这样慌张。
我的香采给东洋兵抢去啦?三元伯,你这个人烂良心,正月时节来咒人,你说我的女婿给东洋兵杀上二刀,当场就死啦?东洋兵放上火,他的家也烧啦?老头子烧个半死,跳在河里死啦?烂良心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突然大哭)是真的吗?香采!我的香采!……你回来呀!(乱走乱叫)
(“大宝”“大宝”的叫声又来了。)
(大宝的娘又上。)
(大宝的娘望着香采的娘突然抱住她。)
大宝的娘 大宝!大宝你给娘找到啦!你娘找得好苦呀!心肝!
大宝!你不要再走啦!
香采的娘 你,……你是大宝的娘吗?
大宝的娘 什么?你不是大宝?我的眼睛又看花啦!你是谁?你是谁?
香采的娘 我不知道我是谁。
大宝的娘 你是人还是鬼?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香采的娘 我不知道我是人还是鬼。你呢?
大宝的娘 我是鬼!我是鬼!我在找我的大宝!
香采的娘 我在找我的香采!
大宝的娘 (高声)我的大宝呀!
香采的娘 (高声)我的香采呀!
(大宝的娘和香采的娘在转圈子,一个叫大宝,一个接下去叫香采,声音凄惨,好像鬼哭。)
(刚才去的那几个日本兵又回来了。)
兵 一 你瞧,前面有两个疯女人。
兵 二 我们走吧,这些疯女人,咱们在中国不知道见过了几千几万。
(大宝的娘和香采的娘看见日本兵突然扑过去,日本兵用枪柄把他们打倒在地上。)
大宝的娘 把我的大宝还给我!你这些强盗,把我的大宝带到那儿去啦?……呀,就是你!胀得高高的,高高的,一脚踩下去,死命一踩,破了一个洞,肠子整段从洞里流出来,就是你!就是你!(拉住兵的衣服)我要你的命!……
兵 一 肠子从洞里流出来,那倒好看,我就照你说的干一下,(提起刺刀在大宝的娘的身上刺下去,大宝的娘叫一声就倒下啦。)
香采的娘 (用手拉着大宝的娘)香采!香采!东洋兵又来了,逃呀!我们快逃呀?(一边拉,一边走。)
兵 二 你逃?你逃到那儿去?(提起刺刀,刺在她的背部。香采的娘大叫一声,刺刀抽出来,香采的娘也就倒下去啦。)
(大宝的娘和香采的娘在地上发出呻吟声,还未死。)
兵 三 她们太可怜了,咱们再赏她两刀。
(刺刀刺下,一,二,三,四,四刀分在她两上人的身上,呻吟声完全没有了。)
兵 一 都死啦,任她们躺在路上,给野狗当粮食。
兵 二 咱们走吧。
(一班野兽似的日本兵,一边高唱日本歌,一边向桥上走去。)
(当他们唱得正高兴的时候,子弹从桥下飞出来,飞向野兽们的身上,倒了,那些日本兵都倒下来啦。)
超 英 (向桥下叫)弟兄们上来!
(桥下冲出十几个游击队队员。)
(兵二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来。)
队员一 你还想逃?
兵 二 我愿意投降,可怜我,留下我一条命吧。
队员一 你日本皇军也求人家饶命吗?
兵 二 我到中国来从来不乱杀人,你们好汉放了我吧。
队员一 刚才那两个女人就是你杀死的,一报还一报,我也可怜你,同样的赏你两刀。(刺过去,两刀,兵二死在地上。)
超 英 把他们身上搜查一下。
队员们 有洋钱,有钞票,有金子,有珠宝,有表……还有几只箱子,一袋米,十几只鸡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