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刘豫闻宋军准备向汴京挺进,大为恐慌,急忙命李成带兵两万以抵挡李横等宋军,同时向金人求援。金遣兀术率兵增援,双方大战于开封西北的牟驼冈,以北方义军为骨干组成的这几支宋军,终因“外无应援,内乏粮储,势力孤绝”而遭到溃败,颍昌府再次落入伪齐之手。在金、伪齐的反击下,李横退守汝州,接着再弃襄阳、荆南(湖北江陵),于十月渡江进入洪州(江西南昌),翟琮、董先、牛皋、李道等军队也相继撤退到洪州,虢(河南灵宝)、邓(河南邓州)、襄(湖北襄阳)、唐(河南唐河)、随(今属湖北)、郢(河北钟祥)等州郡,先后丢失。十二月,宋廷命李横、翟琮、董先、牛皋、李道等军队并听驻扎在江州的岳飞节制。次年春天,高宗命李横、翟琮的军队并入张俊部队,董先、牛皋、李道的军队仍由岳飞统率,从此,董、牛、李等人都成为岳飞麾下不可多得的骁将。
随着李横等人与伪齐战争的失败,高宗更加加强了投降活动。他一方面命屯驻泗州的南宋军队退屯盱眙,禁边兵侵齐地,另一方面派出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韩肖胄、试工部尚书胡松年,充大金军前奉表通问使、副使,出使伪齐和金朝,充分表明高宗不仅想投降金人,而且也急欲与伪齐取得妥协。十一月,金朝左副元帅粘罕遣李永寿、王翊随韩肖胄等来到南宋,这是自赵构称帝以来,金方第一次派使节至南宋,宋廷上下备加重视,不仅所到之处命守贰出城迎送,而且事先替金人造好了存放国书的匣子,甚至“币帛亦预蓄以待之”。
但是,金朝使节显得极为傲慢,他们只提出“还伪齐之俘,及西北士民之在东南者,且欲划江以益刘豫”,而别的什么也不愿谈。金使的无理要求,激起南宋抗战派官员的极大愤慨,殿中侍御史常同告诫高宗说:“先振国威,则和战常在我,若一意议和,则和战常在彼。靖康以来,分为两事,可为鉴戒……未闻二十万兵而畏人者也。”翰林学士兼侍读綦宗礼亦提醒高宗:“陛下郁郁居此,忍自卑屈,以求成请好,岂得已哉?徒以事势未竞,国步未移,生民未安,故为计出此。非谓旧事可忘,中国可弃,敌情可信,能恃以久安也。然则约和之后,便欲高枕而卧得乎……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兹非陛下之所熟闻者乎?”高宗眼看妥协不成,和议再次搁浅。
襄汉地区位于长江中游,被伪齐占领以后,不仅使川陕路绝,而且溯江而上,可以进兵川蜀,顺流东下,可直达建康,对南宋的威胁甚大。绍兴四年(1134)春,高宗君臣为收复该地区,作了多次讨论。时任参知政事的赵鼎认为:“知上流利害,无如飞者。”高宗即命岳飞出兵收复襄汉。岳飞临行前,宋廷下省札对他作了规定:这次出兵只要收复襄阳等六郡,“如敌人逃遁出界,不须远追”,“亦不得张皇事势,夸大过当,或称提兵北伐,或言收复汴京之类,却致引惹”。高宗还特地下手诏警告岳飞道:“追奔之际,慎无出李横所守旧界,却致引惹,有误大计。虽立奇功,必加尔罚。”总之,宋廷把这次战争的范围仅仅局限于从伪齐手中夺回不久以前的失地,再三要求岳飞避免触犯金人,将他的手脚牢牢束缚,连“北伐”二字都不允许提出。
岳飞的军队于五月初一日离开鄂州,开始北伐,历时八十余天,先后收复郢州、襄阳、随州、邓州、唐州、信阳军(河南信阳)。这次战争的主要对手是伪齐,其战斗力比金兵来说虽然要弱得多,但战争的胜利使南宋军队第一次收复了大片失地,这不仅重新打开了通往川陕的道路,而且对江淮地区屡战屡败的其他南宋军队,也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岳飞收复襄汉六郡的捷报传到临安,高宗大为欣喜,他对大臣们说:“朕素闻岳飞行军极有纪律,未知能破敌如此。”从此,岳飞领导的军队有了“岳家军”的美称。八月下旬,宋廷授岳飞为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荆襄潭州制置使,成为南宋诸大将中,继刘光世、韩世忠、张俊、吴玠以后第五个建节的将领,当时才三十二岁。
对高宗来说,无论军事形势如何变化,苟且偷安,急欲与金、伪齐媾和的决心却丝毫未变。绍兴四年(1134)正月,枢密都承旨章谊、给事中孙近,继韩肖胄、胡松年以后,作为大金通问使和副使,跟随金使李永寿使金。四月,伪齐宿迁令张泽率百姓两千余人来归降南宋,知泗州徐宗诚同意接纳,签书枢密院事徐俯得知后,竟以破坏和议的罪名,要斩张泽之首送给刘豫,后虽因赵鼎力争而止,仍然让张泽返齐,并“械宗诚赴行在”。七月,章谊、孙近在金人和议阴谋的摆布下,一无所获而归,但高宗仍不死心,紧接着又于九月派遣吏部员外郎魏良臣、门宣赞舍人王绘为通问使,前往已升任金右副元帅的挞懒在山东的军营。王绘等人对此甚为不解,认为今日的敌情,连三岁儿童都已知道,不知朝廷为何仍要我辈前往?临行,高宗又特别嘱咐两人道:“卿等此行,不须与金人计较言语,卑辞厚礼,朕且不惮。如岁币、岁贡之类,不须较。”又说:“襄阳诸郡皆故地,因李成侵犯不已,遂命岳飞收复。”明确表示南宋决心放弃北方领土,高宗的屈辱求和确实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因此,岳家军的胜利,绝非南宋北伐的起点,而仅仅成为高宗与金、伪齐讨价还价中的一个筹码而已。
但是,刘豫并不甘心失败,他又派人向金朝乞师。于是,金与刘豫的军队开始了对南宋新一轮的进攻。
绍兴四年九月二十六日,金及伪齐之兵分道渡过淮河,攻占滁(安徽滁县)、承(江苏高邮)、楚(江苏淮安)诸州。消息传到临安,有人建议高宗解散“百司”,远遁避敌。实际上,这时南宋在淮甸和长江南北驻军有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王的十万人左右,在临安周围的三卫班直、神武右军和中军等军队也达七万二千八百余人,总兵力远远超过了金和伪齐。可是高宗一听敌人已经渡淮,仍然万分惊慌,他在给韩世忠的手札上说:“今敌气正锐,又皆小舟轻捷,可以横江径渡浙西,趋行朝,无数舍之远,朕甚忧之。建康诸渡,旧为敌冲,万一透漏,存亡所系。”为了应付抗战派的压力,并相机出逃,他假惺惺地表示要进行“亲征”。宰相赵鼎信以为真,急忙奏道:“累年退避,虏情益骄。今亲征出于圣断,将士可奋,决可成功。”实际上,高宗的所谓亲征又是自欺欺人的伎俩,连赵鼎等近臣都被蒙蔽。
正出使挞懒军营的魏良臣一行,于当年十月来到扬州,驻军扬州的淮东宣抚使韩世忠设宴送别。席间,朝廷传来紧急命令,要韩世忠的军队“移屯守江”,韩世忠有意将此消息泄露给魏良臣等。十四日,魏良臣一行从大仪镇(在江苏扬州西北)北上,中途遇见金将聂儿孛堇。聂儿孛堇向他们打听韩世忠军队的动向,魏良臣等回答:来时亲见人马出东门前往瓜洲。金人闻讯大喜,立即大举进兵。实际上,所谓奉命“移屯守江”,乃是韩世忠诱金兵深入之计,所以当魏、王等一行离开大仪镇后,他立即亲率骑兵返回大仪镇,在那里分立五阵,设下二十余处埋伏,待聂儿孛堇引兵至距大仪五里时,宋军伏兵四起,将金兵打得大败,歼敌多人。宋人对韩世忠大仪镇之战的评价甚高,称其为“中兴武功第一”。
三、张浚与赵鼎争权
张浚心胸狭窄,权力欲极强,他虽由赵鼎推荐重新进入政府,但很快便在一系列问题上与赵鼎发生了冲突。如高宗于绍兴五年五月下诏,封贵州防御使赵瑗(即后来的孝宗)为保庆军节度使、建国公,建资善堂作为他出阁读书之所,赵鼎便荐大儒范冲为翊善、朱震为赞读。当时张浚正督军在外,因没有参与其事,故对赵鼎一人提出的人选深表不快。张浚遣属官吕祉奏报军情,常常夸大其事,赵鼎“每抑之”,更引起张浚的不满。后来,张浚乞罢刘光世兵权,赵鼎则以为罢去之后恐怕引起人心不安,也不同意。如此等等,都使两人不能共相。
绍兴五年正月,金太宗去世,煕宗立。刘豫觉察到金人对他与宋战争失败的不满,故试探性地向金煕宗请求立其子刘麟为太子。金人告诉他:“若与我伐宋有功,则立之。”于是刘豫决定再次南下攻宋。张浚得知伪齐并无金军后援,力主高宗“幸建康”,实行亲征,擒刘豫父子。赵鼎根据张俊与刘光世所提供的错误情报,以为这次又是刘豫与金人联兵南下,故主张暂宜自守,请高宗“回跸临安”,让诸军放弃淮北,退守长江一线。
张浚来到淮甸后,一面放出空气说:高宗将行亲征;一面命人在盱眙一带依山筑城,“是役也,兴于盛夏,自下运土而上者皆有日课,望青采斫,数十里间,竹木皆尽,掘新旧冢莫知其数,人甚苦之。城成无水可守,亦无樵采”。赵鼎认为张浚的做法是一种错误,“虽不为资敌之具,然当念劳人也”。张浚的盲目蛮干和赵鼎的谨小慎微,使两人在筑城问题上又发生了冲突。
刘豫听说高宗“亲征”,向金人告急,再次请求出兵支持,可是金朝君臣以为:“先帝立豫者,欲豫辟疆保境,我得按兵息民也。今豫进不能取,退不能守,兵连祸结,休息无期。从之则豫收其利,而我实受弊,奈何许之!”不同意出兵,仅派兀术提兵黎阳(河南浚县附近),以密切注视局势的发展。刘豫无法,遂单独签乡兵三十万人,由其子刘麟、侄刘猊率领,于是年十月三日率众渡淮,攻占寿春(安徽寿县),直逼庐州(安徽合肥)。南宋军队奋起抵抗,主管殿前司公事杨沂中败刘猊军于藕塘(在定远东南),降杀伪齐士兵上万人,刘麟身遁,从而彻底粉碎了刘豫的这次南侵。
藕塘之战的胜利,大大地提高了张浚的人望,张浚对赵鼎在不久前的退缩表现,摆出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使赵鼎陷于十分尴尬的境地。不过,此时的高宗对赵鼎尚有保全之意,并不同意罢去他的相位。
十一月,张浚从前线返回行在,奏请高宗乘胜攻河南,并罢去在这次战争中十分不得力的刘光世的军政。赵鼎以为,打败刘豫固然容易,然而要收复河南就不能保证金人不内侵。刘光世累世为将,将他无故罢去,恐人心不安。对此,张浚更加不高兴,于是指使左司谏陈公辅等人对赵鼎进行弹劾。
十二月,赵鼎辞去相位,以观文殿大学士出知绍兴府。
在张浚与赵鼎的斗争中,谁胜谁负,高宗的态度至关重要。在对待金人的问题上,赵鼎虽是一个主守派,却并不主张无条件的投降,所以他与高宗既有共同语言,有时又有矛盾。至于张浚,他志大才疏,虽力主抗金、复仇,前次经略关陕,又遭到惨败,应该说高宗对他并不放心。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高宗偏偏倾向于张浚为宰相,似乎使人有点不可思议。
其实,高宗这时所以要选择张浚为相,当有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张浚虽有积极抗金的一面,但对高宗的媾和活动并不表示反对。其次,当时高宗正在考虑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即面对诸大将日益增长的势力,如何收夺他们的兵权,恢复以文臣驭武将的祖宗家法。与此同时,张浚以为淮西安抚使刘光世“骄惰不肃,密奏请罢之”,将他的军队交给自己的部下权都督府参议军事刘子羽掌管。这一建议虽然因刘子羽的推辞而罢,却与高宗以文臣驭武将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高宗觉得让一个懂得军事的文臣为相,由他来主管军政,已成为当务之急。赵鼎与张浚相比,赵鼎不懂军事,张浚却有此虚名,并在不久以前督师淮上,击败过毫无斗志的刘豫军队,显示了一定的军事“才能”。经过一番权衡,高宗决定把赵鼎放在一旁,选择了张浚,让他独掌军政大权。
秦桧原来受张浚推荐,由知绍兴府而改任醴泉观使兼侍读、建康府行宫留守,进而罢留守而赴讲筵。秦桧工于心计,对张浚处处言听计从,张浚独相后,以为他“柔佞易制,荐入使备员”,故在赵鼎罢相以后的次月,又将秦桧推荐为枢密使。
四、淮西兵变
张浚主持中外之政以后,便积极贯彻高宗意图,“谋收内外兵柄”,力图把诸将兵权纳入以他为首的都督府。作为第一步,是要罢去沉酣酒色,不恤国是,军无纪律,干请不断,“未闻为朝廷措置毫发利便事”的淮西宣抚使刘光世的兵权。但是,高宗和张浚担心一旦解除了刘光世的兵权,会造成淮西军的不稳,更担心收兵权会引起诸大将的疑虑,遂于绍兴七年(1137)二月,将岳飞召至行在平江府,授以太尉、湖北京西宣抚使的重任,同时故意放出空气,似乎要让岳飞带领淮西军,进行北伐。为了达到欺骗和安抚各方的目的,还假惺惺地通过岳飞给刘光世部将王德等人下了一道御札,要他们“听飞号令,如朕亲行。傥违斯言,邦有常宪”。
岳飞信以为真,便向张浚提出:刘豫不足平,要以十万兵力,横截金境,使敌人不能相援,这样中原就可收复。张浚知道这是岳飞想将淮西军划归他统率,与自己收兵权的目的相左,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于是岳飞转而向高宗提出要求,希望“由商、虢取关陕,欲并统淮右之兵而行”,以三年为期完成此役。高宗此时只字不提以前的承诺,回答道:“朕驻跸于此,以淮甸为屏蔽,若辍淮甸之兵,便能平定中原,朕亦何惜。第恐中原未复而淮甸失守,则行朝未得奠枕而卧也。”高宗一套看似振振有词的言辞,说得岳飞无以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