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改革损害了大贵族、大官僚的利益,更使一些贪官污吏不满,他们便联合起来加以反对。上面李焘所说的话,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对这一点而言。如新政要求大幅度削减任子待遇,势必招致大部分中高级官员的强烈反对。尤其是对地方官的整顿,更是触犯了许多官员的切身利益。范仲淹为使吏治清明,提出往各路选派按察使,让他们前去考察各路的转运使、提点刑狱,再由转运、提刑选拔好的知州,再由知州选拔好的知县。为此,他对选拔各路的转运使特别认真。当在翻阅各路转运使名册时,便将庸碌贪浊的官员一笔勾去。对此,枢密副使富弼以为不妥,他对仲淹说:“一笔勾之甚易,焉知一家哭矣。”范仲淹的回答是:“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江南东路转运按察使杨纮受范仲淹影响,赴任前声称:“不法之人不可贷,如使肆贪残于一郡一邑,害良民千万家,不若去之,不利一家尔。”贪官污吏听到后,“望风解去,或及期不敢之官”。可是,随着新政的失败,反对派趁机大加报复,杨纮“竟坐苛刻下迁”。至于以吕夷简为首的大官僚集团,更是千方百计地反对新政,不过此时吕夷简已身患重病,一年后去世。而宰相章得像是一位城府很深的守旧派大臣,他对新政的好坏不发一言,实际上是坐等其败。
据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二〇载:庆历中,富郑公、韩魏公俱少年执政,颇务兴作。章郇公(得象)位丞相,终日默然如不能言。或问郇公:“富、韩勇于事为何如?”曰:“得象每见小儿跳踯戏剧,不可诃止,俟其抵触墙壁自退耳。方锐于跳踯时,势难遏也。”
他对新法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晏殊虽为范仲淹的恩师、富弼的岳父,但此人经过几十年的仕途生涯后,已暮气沉沉,对政治改革没有兴趣,所以对新政只作壁上观,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庆历四年九月,晏殊被罢去相位,出知颍州,由杜衍出任宰相。
杜衍为相,清正廉洁,对裁抑侥幸不遗余力,加上他偏向改革派,所以深受保守派的不满。这时,保守派的中心人物是参知政事、枢密使贾昌朝,他与另一位保守派重要骨干御史中丞王拱辰相勾结,趁范仲淹、富弼宣抚边境之际,加紧攻击新政,幸亏有杜衍左右之,一些新政尚得以维持。为了彻底打倒改革派,并赶走杜衍,贾昌朝等人到处寻找可以攻击的机会。庆历四年十一月,终于发生了集贤校理、监进奏院苏舜钦鬻故纸,得缗钱数千,夜召朋友宴集的事件。当时参加宴席的有十八人,坐中尚有未除服之人,因为都是年轻官员,在一起难免说笑,有人甚至以周公、孔子开玩笑,如集贤校理王益柔作诗云:“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王拱辰探得此事后,命御史对苏舜钦等人进行弹劾:一是监守自盗;二是与妓女杂坐;三是未除服而参加宴席,又谤讪周、孔。苏舜钦是杜衍的女婿,所任官又为范仲淹所荐。于是苏舜钦被除名勒停,其余人全被贬官。宴集事件发生后,庆历五年正月,杜衍引咎辞去相位,为相仅一百二十二天。王拱辰对此大为高兴,声称:“吾一举网尽矣!”于是,贾昌朝代替杜衍为宰相。四月,章得象也罢相出知陈州。至此,保守派大臣完全控制了朝廷。
庆历四年(1044)六月以后,范仲淹等改革派所以纷纷离开朝廷,与宋仁宗态度的变化密不可分。仁宗态度所以发生变化,一是与新政近一年来效果尚未见到,统治集团内部却引起一片混乱,使他对新政产生了动摇有关;二是一些反对派官员不断在仁宗面前攻击范仲淹等人是“朋党”,而宋代皇帝最害怕大臣结成朋党,从而使仁宗对他们产生了很大的疑虑,而保守派夏竦的阴谋活动更加强了所谓的“朋党”之说。原来早在庆历三年三月,正当仁宗起用范、韩、富等人,希望改革政治之际,被范仲淹、韩琦荐为直集贤院的石介,为了对范仲淹等改革派表示支持,作了一首《庆历圣德诗》,诗中极力歌颂范仲淹、富弼、杜衍、韩琦、章得象、欧阳修、王素、余靖、蔡襄、晏殊等人,但重点是范、富两人,称他们是“一夔一契”。与此同时,又不点名地称已被罢去枢密使出知亳州的夏竦为“大奸”。石介的这首诗一出,就为保守派找到了范仲淹等人结成朋党的借口。尤其是夏竦受到攻击,当然更加不肯罢休,于是他指使女婢暗地里练习石介的字体,将石介写给富弼的信中要他行“伊(尹)、周(公)之事”,改成“伊、霍之事”。又伪作石介为富弼撰废立草诏,意为石介、富弼等人阴谋废仁宗而另立皇帝。有关这方面的流言蜚语后来传到仁宗那里,仁宗虽然不相信有这样的事,但却引起范仲淹、富弼等人的恐惧不安,不敢再在朝廷里为官,所以纷纷请求往西北行边。对此,《长编》卷一五〇,庆历四年六月壬子条有载:“飞语上闻,帝虽不信,而仲淹、弼始恐惧,不敢自安,皆请出按西北边。”既然主持新政的人离开了朝廷,新政的结局就可想而知。
第四,新政内容有很大的局限性。
由于庆历新政的重点是澄清吏治,改良政治,没有采取积极有效的措施来发展生产,也没有使农民的负担有所减轻,因此不仅遭到地主、官僚的反对,也得不到农民的支持,阶级斗争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比以前更加尖锐,所以失败是必然的。
庆历新政虽然失败了,但对后来北宋的政治和思想也产生了某些积极影响:一是对于改善吏治有一定积极意义,如从基本上为后来所遵行的庆历三年十一月颁布的《任子诏》来看,它多少限制了各级官员的荫补特权,并强调了荫补子弟出官时必须经过考试的规定。再从科举考试的内容来看,自庆历以后,开始由诗赋向经义和策论过渡,对后来宋学的兴起有着重大推动作用。庆历兴学,虽多具文,但北宋的州县学确实自此以后逐渐获得发展,故而人称其为北宋的第一次兴学高潮。此外,庆历新政的失败,亦为后来的王安石变法提供了某些经验和教训。
庆历五年(1045)正月,范仲淹罢参知政事,以资政殿学士出知邠州兼陕西四路沿边安抚使,后来又历知邓州、杭州、青州。皇佑四年(1052)五月去世,赠兵部尚书,谥文正。
第三节 仁宗朝后期至英宗朝的政治
仁宗朝后期,北宋国家犹如一艘陈旧的巨舟,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尚能在大海上缓慢航行,看起来显得颇为平稳,但由于积贫积弱的局面并未得到改变,所以只要波涛一掀,这艘巨舟就会产生激烈的颠簸。在这种形势下,宋仁宗度过了他最后二十年的统治。
一、侬智高反宋及其失败
由于历史上的原因,北宋边疆地区的民族和部族种类繁多,十分复杂。
除了北方的契丹族、西北地区的党项族以及云南地区以白族为主体的少数民族,已分别建立了辽、西夏和大理这三个民族政权以外,在今天的青海、甘肃等地还有吐蕃、回纥、藏才等民族和部族;在云南、川蜀地区有蛮人民族和部族,“殆千万计”;荆湖南北路地区主要有所谓“溪洞诸蛮”;广西地区则有壮、瑶、苗、侗等为数众多的蛮人民族和部族。他们在大部分时间里,与汉族人民友好往来,但如果遭到北宋官员和汉族豪强地主的欺凌,或在少数族人野心家的煽动之下,也不时起兵反抗或发动叛乱,因而经常产生边患。
北宋时候,边患主要来自北方的辽和西北方的西夏,在西南地区虽然民族和部族众多,但因居住分散,地形复杂,互不统属等原因,难以形成与中央抗衡的强大力量,故“虽时有剽掠,不能为深患”。这就决定了北宋所执行的是“重北轻南”这一边疆民族政策的特点。对于北方和西北边境的少数民族,宋廷则加强对他们的控制和笼络,以尽可能地使他们在对辽与西夏的战争中发挥配合作用。为此,宋廷将那里的少数民族以部落族帐为基本组织形式,隶属于各府州军监管辖之下,并任命蕃官,组建蕃兵,使他们配合北宋军队的防御和进攻。对西南边境的少数民族,则以羁縻州统治为主,基本上采取消极、保守、无所作为,尽可能做到相安无事的政策。
十一世纪中叶,居住在邕州(广西南宁)左、右江流域的壮族,以韦、黄、周、侬四姓人数最多。其中,侬氏聚居的广源州(在广西凭祥附近),也是邕州所管的羁縻州之一。但是,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唐末以来这里一直受到交趾的奴役。广源州盛产金,交趾统治者赋敛无度,派兵扣留广源州酋长侬全福,全福因而致死。后来侬全福的儿子侬智高为反抗交趾暴政,与其母亲一起发兵攻占了傥犹州(在云南文山附近),建立了“大历国”。交趾出兵镇压,侬智高兵败被捕。不久,侬智高被释放,担任了广源州知州。侬智高怨恨交趾,又袭据安德州(广西靖西),建立“南天国”,派人向北宋政府献金银和驯象等物,上表要求宋廷正式授予他邕州节度使之职,但遭到北宋政府的拒绝。侬智高为抵抗交趾的侵犯,“复贡金,函书以请知邕州陈珙上闻”,但陈珙在不作为政策的指导下,并没有将侬智高的要求向朝廷报告。于是,侬智高与广州失意士人黄玮、黄师宓等共谋反宋,企图“拔邕州,据广州以自王”。
仁宗皇佑四年(1052)四月,侬智高正式起兵反宋,他带兵五千人,首先攻占左江上游重镇横山寨(广西田东县平马镇)。五月,攻陷广南西路的西南部政治、军事中心邕州,杀死知州陈珙和广西都监张立,建立“大南国”,自称仁惠皇帝。侬智高趁北宋政府对岭南州县不作重兵防守的机会,沿郁江东下,相继攻破横(广西横县)、贵(广西贵县)、浔(广西贵平)、龚(广西平南)、藤(广西藤县)、梧(广西梧州)、封(广东封州)、康(广东德州)、端(广东高安)等九州,直抵广州城下。依靠知广州魏瓘全力抵御,转运使王罕亦募民兵自外至,城得不陷落。侬智高围广州城五十七天不能下,才退兵西去,经清远(今属广东),攻贺州(广西贺县),不下,破昭州(广西平乐)、宾州(广西宾阳),再入邕州。
宋廷得讯侬智高起兵叛乱,以余靖为广南西路安抚使、知桂州,又以杨畋为广南西路体量安抚使、提举经制盗贼,孙沔为广南东西路安抚使,发军队赴援,但仍然无法将侬军打败。当年九月,宋廷任命行伍出身的枢密副使狄青为宣徽南院使、荆湖北路宣抚使、提举广南东西路经制贼盗事。十月,狄青率主要由陕西前线的蕃、汉兵组成的军队南下镇压,于是宋廷下诏:“岭南用兵,皆受青节制。”皇佑五年正月,狄青军会合孙沔、余靖之兵,及两广官军、土兵三万一千人,自桂州(广西桂林)进入宾州,按军法诛杀不听号令、擅自行动而遭致败绩的将官三十二人,诸将肃然。稍后,狄青以出其不意之举,夜渡昆仑关(在广西宾阳西南)险隘,大败侬军于归仁浦(广西南宁三塘),收复邕州,歼敌一万余人。侬智高败走大理,其母阿侬收拾残兵三千余人,退保特磨道(云南广南),准备卷土重来。于是,余靖督部吏发峒兵入特磨道,俘阿侬及智高弟智光、子继宗。至和二年(1055),宋廷又遣使至大理求侬智高,此时侬智髙已为大理所杀,乃“函其首至京师”。
侬智高反宋失败后,宋廷吸取教训,对广南西路壮族地区,“因其疆域,参唐制,分析其种落,大者为州,小者为县,又小者为洞,凡五十余所。推其长雄者首领,籍其民为壮丁,以籓篱内郡,障防外蛮,缓急追集备御,制如官军。其酋皆世袭,分隶诸寨,总隶于提举”。同时采取“以民官治理之,兵官镇压之;以诸峒财力养官军,以民丁备招集驱使”的政策,加强了对广南西路的治理。又适当减轻人民赋税,开设壮、汉两族贸易集市,并组织大批内地人民南迁广西,使汉族的先进文化和生产技术更多地传播到壮族地区,促进了当地经济、文化的发展,从而加强了壮、汉人民的联系和团结。
二、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一说,并不始自北宋,西汉宣帝就曾说过:“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汉献帝建安十五年(210)春,曹操在一道命令中也宣称:“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这里所谓的“共治天下”,实际上是州郡长官与“贤人君子”依据君主之命,治理百姓之意,参与“共治”者不过是作为帝王的工具而已。到了宋朝,这种共治有了些许新的含义,士大夫们不仅仅是赵宋最高统治者的统治工具,而且也以“主人翁”的姿态活跃在政治舞台上,取得了相当多的发言权,有了“君臣一体,荣辱共之”的感觉。仁宗一朝当是宋朝士大夫政治权力发展史上最关键的时期,也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最典型的时期。
这种“共治天下”的局面,主要表现在这样两个方面。
首先,给士大夫以参与国家方针、政策制订的权力。南宋人陈亮在《中兴论·论执要之道》中说:臣闻之故老言,仁宗朝,有劝仁宗以收揽权柄,凡事皆从中出,勿令人臣弄威福。仁宗曰:“卿言固善,然措置天下事,正不欲专从朕出。若自朕出,皆是则可,有一不然,难以遽改。不若付之公议,令宰相行之。行之而天下不以为便,则台谏公言其失,改之为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