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率天,亦作“都史多天”,意译“知足”、“喜乐”等。佛教传统的“三界”说,将这一天定位在“欲界”;“欲界”的“欲”,首先是“淫欲”,同时还有食欲,总而言之叫“五欲”,即追求满足感官享乐的欲望。整个“欲界”有三个层次,自下而上是地狱、人间、天上。欲界天有六层,名“六欲天”,其第四层即是“兜率天”。据说这是诸天中最能提供享受欲界快乐的地方,故特名“喜乐”;享乐到此等程度,可谓至矣足矣,故又意译“知足”。《上生经》的中心内容,就在勾画兜率天上的种种“极妙乐事”,陈述上生此天者可以享受到的种种“上妙快乐”。其所表现的想象,可以说穷富丽宏大之极致,除了有无数七宝装饰的上亿宫殿,各由七重七宝垣墙所绕,无数行树莲花错落其间,所以处处宝色金光、一片光明等等之外,就是成百亿计的“天子”各执莲花乐器,“不鼓自鸣”;成千百倍于天子的“天女”、“宝女”、“玉女”,手执璎珞,口吐妙音,竞起歌舞。
弥勒所居的地方叫“善法堂”,值得特别一写:此堂由宝珠所化“四十九重微妙宝宫”组成,一一栏楯由摩尼宝合成,诸栏间有亿万天子天女奏乐歌舞,垣中有八色琉璃渠,渠水“涌绕梁栋间”(《观弥勒上生兜率天经赞》卷下);四门外化出四花,水出花中,如宝花流;每一花上“有二十四天女,身色微妙,如诸菩萨庄严身相”,手中化有“五百亿宝器”,甘露盈满,左肩荷璎珞,右肩负乐器,“如云住空,从水而出”。建筑的核心部位,是“七宝大师子座”,无量金宝以为庄严;座四角头生四莲花,各由百宝所成,宝出百亿光明;其光化做“众宝杂花庄严宝帐”,十方梵王各以妙宝为“宝铃”悬于帐上;小梵王持众宝作“罗帐”,弥覆帐上;有“五百亿宝女,手执白拂,侍立帐内”,诸天(凡信仰弥勒死后生于此天的人亦皆名为天)即围绕师子座听法提问。持此宫殿的有“四宝柱”,一一宝柱有百千楼阁,以摩尼珠为“绞络”;阁间“有百千天女,色妙无比,手执乐器”。据说,当弥勒于多少劫以后下生我们人间,于“龙华树”下集会,继续说法度人时,这些听法者亦可随弥勒下生听法,直到成佛。
这个“善法堂”,唐窥基等名之为兜率天的“内院”,那个“师子座”就是弥勒结伽趺坐昼夜讲法的地方。师子座所处的殿堂楼阁,及其悬挂的杂花宝帐,天女执拂侍立,曼歌妙舞,加上其他“侍御”,大体相当于皇家贵族聚集学者讲学论议的模样。在这里,五欲众具,声色皆备,学者满席,剧谈高论。因此,上生兜率是普通人很少敢于奢望的。但由此反映上生信仰者的一般心态,对于中国大乘思想的发展,以及与道教向往的神仙世界的关系,却是不可忽视的。
五、 唯心净土
在中国流行的净土信仰实际上是三类:阿弥陀佛的西方极乐世界,弥勒的兜率天上的知足乐园,以及在地上人间建立的理想王国。提倡这类非当前当地的净土信仰,称做“他方净土”论;还有另类净土理论,名为“唯心净土”。《维摩诘经》首品《佛国品》就是主张唯心净土最早的系统化者。它认为菩萨一切诸行,必需且唯一的目的,是为了众生,菩萨的净土行也不例外。因此,它的第一个命题就是“众生之类是菩萨佛土”。经云:所以者何?菩萨随所化众生,而取佛土;随所调伏众生,而取佛土;随诸众生应以何国入佛智慧,而取佛土;随诸众生应以何国起菩萨根,而取佛土。所以者何?菩萨取于佛国,皆为饶益诸众生故。譬喻有人欲于空地造立宫殿,随意无碍;若于虚空,终不能成。菩萨如是,为成就众生故,愿取佛国;愿取佛国者,非于空也。这话可以看做“唯心净土”论的经典表述,具体分析如下:
第一,菩萨所取佛国净土,只能以现实的众生为基础,为众生而建立,因此,企图脱离现实、超越众生,于现实众生之外别寻佛土,就等于空中楼阁,既没有意义,也不可能。此话明显是针对他方净土而发的;他方净土是招徕众生往生的处所,而不是建立在现实“众生”之类的基础上的。
第二,所建净土,不应以佛菩萨的意愿为意愿,诱胁众生接受,而应该随顺所化众生的要求及其可能接受教化的程度,去规划佛国的性状,而规划此类佛国性状,又全在引导众生“入佛智慧”,“起菩萨根”。就是说,建立佛国不是目的,而是从随顺众生的期望入手,通达佛的智慧、培植菩萨根性的手段,更简单些说,就是净化心灵的手段。是故,“随成就众生则佛土净,随佛土净则说法净,随说法净则智慧净,随智慧净则其心净,随其心净则一切功德净。是故宝积,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
“随其心净则佛土净”,是唯心净土的根本观念。但若如此,马上就会产生一个问题:“我世尊(指释迦牟尼)本为菩萨时,意岂不净,而佛土不净若此?”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等于对唯心佛土观念的全面阐述,若择要言之,则日月明净,盲者不见;佛土本来严净,“众生罪故不见”。声闻弟子舍利弗大约有“罪”,所以说:“我见此土丘陵坑坎,荆棘沙砾,土石诸山,秽恶充满。”有一位“梵王”立即出来作证:“我见释迦牟尼佛土清净,譬如自在天宫……仁者心有高下,不依佛慧,故间此土谓不净耳。”佛则回答:“我佛国土,常净若此,为欲度斯下劣人故,示是众恶不净……若人心净,便见此土功德庄严。”
这些话表达得十分清楚,唯心净土的本意,并非通过清净人心,提高全民道德水平,从而净化整个社会,以建造人间乐园。后人有向这个方向解释的,或作为倡导人生净土或人间净土的一种佛典依据,那是一种发挥。《维摩经》的意思,是要用改变人的观念的方法,改变人们对现实世界的认识;世界现状从来都是完美的,无需也不能改变,要改变的唯有你的思想;你认为这个世界不好,证明你的思想不好。《水浒传》里的杨志说,如今“不比太平时节”安全,老都管当即严斥道:“你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两者思维方式是一样的。
§§§第四节革新中的新偶像:菩萨
所谓大乘,也就是“菩萨乘”。乘此乘者所行名“菩萨行”,所行之道名“菩萨道”,行其道者即名“菩萨”。早期佛教称自己的信徒,出家者名比丘、比丘尼,在家者名清信男、清信女;大乘则不论出家在家,一律以菩萨称之。菩萨既是大乘区别于小乘的称谓,也是所持教理和所行实践不同于小乘的标志。菩萨的基本品格,上述《俱舍论》给予的规定,可以通行于部派佛教和大乘佛教,但在具体理解上,还有不少差别;而这些差别,可能反映着这一观念的发展线索。
一、 菩萨的早期形象
菩萨是“菩提萨陲”的简称。“菩提”意译为“觉”,“萨陲”意译为“众生”、“有情”。“菩提萨陲”既可理解为“觉有情”也可译为“有情觉”,所以菩萨也被释为“自觉觉他”,旧译也作“众祐”等。大乘经籍中又常作“菩萨摩诃萨”,是“大菩萨”的意思。
关于菩萨这一称谓以及对菩萨品性行事的描绘,在《阿含》诸经中多多,但究竟最初产生在什么时候,至今也不甚了了。据后出佛经传说推究,可以追溯到佛教早期的根本分裂,即大众部与上座部的对峙。依佛教北传的资料,这次分裂的直接原因,是由于“大天五事”,本书的上卷中已略有介绍,其中引《大毗婆沙论》的说法,谓此大天在出家之前,原犯有“三无间罪”,即奸母(后又杀母)、杀父、杀阿罗汉比丘;后闻“沙门释子有灭罪法”,乃求出家,而且声望渐高,得到王宫供养。但他依旧“不正思维,梦失不净”(《大毗婆沙论》卷九九,下同),由是推断阿罗汉非是修道究竟,妄说阿罗汉仍有烦恼缠身。大天据此认为,只有认识到阿罗汉的不足,才是“真佛教”。
“五事”的提出,引起了统一僧团的激烈争论,僧众多数支持大天之说,形成多数派,是谓“大众部”;坚持传统,维护阿罗汉为最高果位的少数,就是“上座部”。于是上座部被迫“乘空西北而去”,迁至迦湿弥罗,即后来有部东方师的大本营;大众部则居于传为阿阇世王时初建的波吒犁国(即华氏城)。当然,这只是说一切有部的记载。作为大众部律的《摩诃僧祇律》卷三三,记有一个七百人的结集,制订了所谓“五净法”,把接受财物定为合法,而与“大天五事”无干。
此中“大天五事”的要点,在于贬斥阿罗汉的不足,这也意味着成佛才是佛教修持的最高果位,而把成佛作为最高目的,正是菩萨乘的特征。允许接受财物,则是菩萨行中实现“施波罗蜜多”的自然结果。至于在佛教中开设“灭罪法”,即允许任何罪大恶极者“忏悔”,是大乘走向社会所必需的,也是菩萨戒最重要的内容之一。这三项主张对于当时的上座来说,都是异端,而大众则欣然奉行。据此可以说,菩萨的观念最早就孕育在大众部这类零散的个别主张中。
又据《杂阿毗昙心论》的《择品》给菩萨下的定义,也有三项内容:
第一,“若修诸相好,方便起彼业,从是转精进,说名为菩萨”(《杂阿毗昙心论》卷一一,下同)。
此所谓“相好”,指传说中佛的形体特异和美好,即“三十二相”和“八十种好”。此等相好是从事种种清净善事、艰难修习的结果,因此,只要立志修习此等相好,并以佛陀本生行事为楷模实际践行,以积累足够功德者,就是菩萨。所以菩萨即是以成就佛的形体为目标的修行者。若有众生以一食施,起决定心,发无畏言:我当作佛。(由此)能起相报,增长彼业,齐是名菩萨,以能从此作相似相续业故。此中也是以“施”为菩萨行的第一位:哪怕一食施,只要与“我当作佛”的决心相应,并且坚持下去,就是具备了菩萨的资格。以成佛为目的而生起的身口意等一切业行,通称“相报业”。要完成“相报业”,是一个异常漫长的过程,要“度三阿僧祇劫,于百劫中,种相报业”,才有希望达到。
第二,“佛无学法是菩提,谓尽智,无生智;萨陲求此智,故名菩萨。萨陲得此菩提,觉一切法,故名为佛”。
在这里,佛的根本表征是“菩提”,菩萨的所有修习是为了追求和获得菩提,而不是“涅槃”;涅槃不属于菩萨乘特征。求佛成佛的最高标准既是内在的“菩提”,也不单纯是外在的“相好”。前已说过,此菩提全称“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指的是唯佛才能具备的觉悟,也是佛智慧的特称。关于它的具体含义,众说纷纭,此处指出两条,所谓“尽智”、“无生智”。此二智均属“无漏智”,可能是部派佛教的共识,而为有部和瑜伽行派所强调。此中“尽智”,指其能够灭除一切烦恼,至矣尽矣,到了顶头;“无生智”则是对“尽智”的涵养和持续,像“无明”等惑,烦恼诸漏,再也不会产生了。
这两种智都是从认识“四谛”中成就的。《集异门论》卷三谓:“如实知我已知苦,我已断集,我已证灭,我已修道;此所生智、见、明、觉、解、慧、光、观,是名尽智。”所谓“智”、“见”、“明”、“觉”等都是智慧的同义词。又谓:“若如实知已,尽欲漏、有漏、无明漏,是名尽智。”这是强调修行者自己会知道自己的诸漏已尽,同一般阿罗汉之“他令入”者不同。此“入”为悟入,是觉知的意思。
关于“无生智”,同论谓:“如实知我已知苦,不复当知;我已断集,不复当断;我已证灭,不复当证;我已修道,不复当修;此所生智、见、明、绝、解、慧、光、观”,以及“如实知所尽一切结,缚,随眠,烦恼,缠,不复当起”等。
“尽智”、“无生智”也都是部派佛教用语,被认为是通向“涅槃”的智慧。古典有部用它来解释菩萨追求的无上菩提,也是菩萨这一观念在流通过程中反映出来的一种差别。不过重要的不是有部给“菩提”作出的这个解释,而是它给予菩提的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菩萨乘才以“求菩提”为至高目的,把“得菩提”规定为成佛的标志;所谓“觉一切法故名为佛”,也是大乘普遍的理解。
《大毗婆沙论》卷一七六还说:由此萨陲未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以增上意乐,恒随顺菩提,趋向菩提,亲近菩提,爱乐菩提,尊重菩提,渴仰菩提,求证,欲证,不懈不息,于菩提中心无暂舍,是故名菩提萨埵。彼既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已,于求菩提意乐加行,并皆止息,唯于成就觉义为胜,一切染污、不染污痴永断故,觉了一切胜义、世俗诸尔焰故;复能觉悟无量有情,随根、欲、性作饶益故。由如是等觉义胜故,名为佛陀。于是佛教的全部修习,统统纳入了菩提的轨道,围绕着菩提运转,与一切为了涅槃、围绕着涅槃而修持的方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一有情,求菩提而不舍者名菩萨;已获菩提,转而成就觉悟者即是佛陀。
按此处解释,佛的觉悟有二义:一是觉了一切胜义谛、俗谛所知境界——“尔焰”(即“智境”、“知母”等的音译),意谓此“觉”于佛家的深奥道理和各种世俗知识,无所不知;二是即以此“觉”去觉悟无量众生,而且要随顺众生的根基、欲望和品性等不同情况,去作具体帮助,有益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