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萧明回到小竹楼。
他一直记着师父的话,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从怀里摸出一个玲珑小巧的铃铛。
这铃铛是大流仙派每位弟子必备的传音铃,通常情况下,与各自的师父手中的大传音铃相连通。将玄力注入传音铃便可催动它。弟子之间的传音铃只能单对单的传音,而师父所持的大传音铃上则承接掌门指令,下则传达掌门令于门下所有弟子。因此,传音铃可以说是大流仙派修行者手中仅次于灵器的珍贵物品。
师父不愿亲自催动大传音铃传唤弟子,可见他对门下几个徒弟今日的表现失望之极。
萧明手握传音铃,正色坐到床榻上。弟子之间的传音本来是件在平凡不过的小事,但对于萧明这样玄力少的可怜的人来说,绝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十几年的修炼没有丝毫进展,在吸纳天地间玄气的时候,萧明觉得自己的丹田就是一块石头,任凭外界的玄气层层包裹,反复冲撞,就是不为所动。
因此,即使是简单的传话任务,他也不得不认真对待。
萧明闭幕凝神,深吸一口气,努力的把丹田里枯竭的玄气催引出来,沿着经脉传递到手心的铃铛里。
半个时辰以后,萧明才满头大汗的走出小竹楼。他一共有六位师兄一位师姐,除了师姐陈香儿身为陈守一的女儿住在守一楼,其他的人都要靠自己传音。反复运功下来,玄气几乎消耗殆尽,身体变得十分虚弱。
萧明擦擦汗,背着夕阳朝守一楼赶去。
牧羊山顶极为辽阔,如此奇特的地形是怎么形成的,就连记载了大流仙派千年历史的《寻仙录》中都没有相关说明。但在萧明年幼的时候,师娘赵雅给他讲的神话传说中,提到过上古开天辟地的人类祖先炎黄大帝路过此地,被恒佑山脉奇山峻石吸引,在群山沟壑中游览数日,心满意足,顿生倦意。于是随手一挥,便拦腰削掉某座大山。炎黄大帝躺在削掉的山头上,以天穹作棉被,日月为烛光,睡了几百年后乘驾仙云离开。这座可怜的被削去一半的大山便成了如今的牧羊山。
当时的萧明和陈香儿听得啧啧称奇,不过后来长大自然明白这不过是讲给孩子听得故事。
这天下,怎么可能有人驾云断山呢?萧明心想,从小到大他唯一见过会‘飞’的人就是师父陈守一了。
……
守一楼的二层的一间侧室内。
陈守一拉着脸站在书桌前,手里捻着毛笔。面对空白的宣纸,几欲下笔,最后还是把毛笔挂到了一边。
写字的时候要静心,但现在他却一肚子的火。
这几个徒弟……真是太不争气了!当初派这几个不靠谱的徒弟去看守塞点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大流仙派门规里明文规定:每座山上都要设立至少八个要塞,分别位于八个方位的边缘位置,要塞得有人看守。过去的十几年,由于牧羊山人丁稀少,而且弟子的质量在整个门派都是垫底的存在,为了让弟子能安心在守一楼修行,这个本该由弟子看守的塞点成了陈守一每日早晚巡查的地方。后来陈守一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这些徒弟年纪越来越大,整天还被人管训着也不像话。于是打算把他们安排到各个塞点,独立修行。一来完成门派的规定要求,二来给他们一个自我锻炼的机会,三来呢……想必他们也看厌了自己这张老脸了吧。
陈守一瞥了一眼窗外隐约露出脸庞的月亮,想到自己出于信任而将这些徒弟派遣至牧羊山的各个塞点,目的是为了让他们离开守一楼独立生活。希望他们能不拘于死板的管理,找到适合自身条件的修行方式。结果……今天一连检查了六个徒弟,竟然五个都不在家!这真是……
陈守一想到自己难得信任一次他们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忍不住想到了欺人太甚这个词。
现在离开饭还有半个小时,估计徒弟们都来的差不多了。一想到那群让人恨铁不成钢的家伙就在楼下,陈守一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想要下去教训一番。但香儿还没上楼通报,说明还有人没来。陈守一想了想,没来的人只有可能是萧明了。由于牧羊山人丁少的可怜,但面积之大却丝毫不亚于其他山头,而萧明所在的塞点又是所有塞点中离守一楼最远的,因此来得迟一些也情有可原。更何况,自己的原话是“来守一楼喝茶”,因此只要在饭点前来到就算不违师命。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房门外有人轻叩,随后传来香儿清脆的声音。
“爹,人来齐了。”
“知道了。”
陈守一冷哼一声,沉着脸大步走出书房。
……
一楼的用膳厅。
根据守一楼的规矩,饭前饭后都要喝杯茶,以清浊气。
此时长长的木桌两侧坐着八个高矮胖瘦差异颇大的男子,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杯茶,冒着冉冉青烟。茶香四溢,但从这八个人脸色看不出品茶的闲逸,反而各个正襟危坐,大眼瞪小眼,交流着眼神中的紧张。
砰!
陈守一推开门,八个人齐刷刷地站起来,齐声道:“师父好!”
陈守一扫了一眼,看到萧明面色潮红,满头大汗的站在最末端。看来他果然是最后来的。
陈香儿站在陈守一身后,抿嘴偷笑。她多日不见这些个师兄师弟很是想念,又见今晚爹爹气色不对,料想又要教训他们,忍不住偷笑起来。
陈守一没有像之前那样点头示意众人坐下,而是一句话不说,拉着脸走到正坐上,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压得椅子咯咯唧唧的惨叫。而陈香儿则步伐轻快的走到萧明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萧明心头一动,赶紧低下头,生怕师父看到自己心绪的变化。在离开守一楼之前,陈香儿几乎天天找自己陪她修炼玄气,俩人的关系非常亲密。这几个月没有联络之后的首次见面,不知怎么的,萧明心跳突然加快许多。
陈守一端起青花瓷杯,放到唇边嗅了嗅,轻抿一口,然后重重地把杯子磕到桌子上。
砰的一声,动作虽大,杯子的水却分毫未溅出来。
除了陈香儿,其他八个徒弟齐刷刷的耸肩。
“老大。”陈守一抬起眼皮说道。
“弟子在!”站在右边第一位的中年男子抱拳低首道。他名叫沈正义,是九位弟子中入门最早,资历最高的。外表看上去颇显老成,胡须浓密,身材健硕,一脸的阳刚之气。
“上午你在哪里?”
“回师父,弟子在盘石楼修炼。”
“恩。”陈守一点点头,这九个弟子中唯有老大是自己最放心的。他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变故发生之前就是牧羊山的弟子,变故之后门下众人纷纷离去,唯有他独自坚守下来,不畏人言,坚守修道。因此陈守一上午检查的时候压根没打算去老大那里,他知道沈正义修炼的龟隐诀对心性要求很高,自己贸然前去可能会打搅了他。
“坐下吧。”
沈正义长出一口气,又行了一礼,坐下后赶紧偷摸着擦汗。
“老二呢?”陈守一把眼一瞥。
站在左边的年轻人名叫赵家虎,个子高高瘦瘦,长着一张方脸,看上去愣愣歪歪。实际上他无论做事还是说话的确有些呆。
“放羊。”
“……”陈守一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意外。老二说话时眼神僵硬,也不遵从尊卑礼数,这本来是个师徒间的大忌,但陈守一却只能心底默默叹息。二十年前的那场意外给牧羊山带来了毁灭的打击,门下弟子能走的全走了,但这个叫赵家虎的弟子虽然没离开,但却因为此事乱了心脉,从此精神恍惚,不再修炼转而天天放羊发呆,一身颇为不错的修为彻底沉沦不振,令人惋惜。
“你……”陈守一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摆摆手让他坐下。
赵家虎也不客气,坐下之后便一动不动的跟个木头似的。
“老三!”陈守一无奈的地继续问下去。
站在右边第二位的男子无论从体型还是相貌上,与老二都很相似。实际上他就是赵家虎的亲弟弟,名叫赵家龙。
赵家龙挠挠头,一脸的惊恐地说:“回师父,弟子上午在陪兄长……放羊,我哥的情况……您也知晓,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知道了。”陈守一不耐烦的摆摆手。
赵家龙赶紧坐下,偷瞟老四。
陈守一敲了敲桌子,停顿一下继续问道:“老四你呢?”
赵家龙对面的那个又矮又胖、看上去和陈守一有些相似的年轻人憨憨地笑了笑。他叫徐金贵,整天乐呵呵的,跟个弥勒佛似得。
“回师父,今天是八月初四,弟子照例前往朝阳山采购食材去了。”
陈守一一愣,问道:“你不是已经离开守一楼了么?”
“是啊!”徐金贵点点头,“但以前当厨子当习惯了,每逢初四都起个大早去朝阳山抢购新鲜的食材。这不,今个跑到地方才想起来,原来大家已经分开住了。”
陈守一无语,这个徐金贵虽然修炼不在行,但却做得一手好菜。以往大家都住在守一楼的时候,一日三餐都由徐金贵负责,采购食材的任务自然而然也落到他头上,每月的初四,初十,十六,二十二,二十八都要去朝阳山采购。虽然这样的借口听上去滑稽可笑,但徐金贵一直以来在做饭方面极为认真负责,而且陈守一吃了人家这么多年的饭,自然不能因此责怪他。
陈守一很不情愿的摆摆手,心想自己明明一肚子火下来准备发泄的,怎么问了半天一个突破口都找不到。那团火气还憋在肚子里,横冲直撞,真想凝聚成一个屁痛痛快快地放出来。
陈守一咬咬牙,缓了好一会,才尽量平稳地开口道:“老五呢?”
老五比起前面几位看上去年轻许多,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头发很长,把额头盖得严严实实,一双贼溜溜地眼珠子不安的乱转,在陈守一和对面的老六身上来回的跳。
陈守一小眼一眯,立刻就猜到俩人之间肯定提前串供了,冷笑一声,伸手一拍桌子,喝道:“任财!胡良!你们两个要是敢说半句假话,看我不抽烂你的屁股!”
此话一出,老五任财整个人都缩了半截,而一边的胡良也脸色大变,却仍然强作镇定。
“快说!”陈守一命令道。
老五把头一地,带着哭腔喊道:“师父,弟子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陈守一阴沉着脸,问道:“你干嘛去了?”
“我……我。”任财偷偷看了看胡良,下狠心的一甩头说道:“我私自下山了,是胡师弟带我去的!”
听到这话,胡良身子一软,随后瞪向任财的眼神充满了背叛带来的怒意。
陈守一惊得嗖得一下子站起来,私自下山可是门派大忌,严重的甚至会被逐出师门。
“下山干什么去了?”陈守一急忙问道。
任财不敢看胡良,支支吾吾道:“去买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任财稍作犹豫,下定决心彻底地背叛胡良,毕竟这个锅太重了,自己一个人怎么也背不动。于是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圆形的铂金盒子,放到桌子上。说道:“胡师弟说这个东西在门派弟子间很受欢迎,私下里能卖大价钱,就带着我……去进购了一些。”
众人好奇,齐刷刷地伸头看过去,就连陈守一第一眼看到这个东西也愣住了。
萧明好奇地瞪大眼睛,他看到桌子上那个仅有半个巴掌大小的圆盒子正面晶莹透露,里面两长一短三根银针,其中一根长针有节奏的慢慢移动,围着中心的一点旋转。而在银针之后,则是一个精致小巧的金色物体,嵌在一大堆转动的圆轮之间,左右飞速的摇摆。而在圆盘外围还刻着奇怪的符号,整件物品虽从未见过,但却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和谐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