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回到C市已经是八月早晨,这天建军节格外喜庆,鞭炮齐鸣车来人往。
隔着饭铺的一家楼外有处露天餐厅,偌大一栋大厦的影院对街,闷得像锅上蚂蚁的人们正趴书店玻璃看书,来了一批走了一批,还不忘朝店里姑娘要了发票,方便以后观阅,守在店楼道的保安叫小强,他已经是第五次看见这帮男性读者,借读书为由,趁机到展区摸导购员沈佳。
店员一共七个,男的值勤,女的招揽顾客,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还是吸引不少人包括学生,愿意花点时间或看或买,大部分注意力主要放在导购员身上,比如中年女士,就喜欢在桌背卷自己裤腿上的丝袜,勾住刚来这上班的小帅哥,做点儿暧昧事情。男的也不例外,一般细腿肉嫩的导购员都不放过,凡是个学生假装浏览图书的,心里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冲动劲,非把剩女宅女或女店员拉过来勾搭勾搭,不聊几句话怎么对得住在校园经常看的网文。
虽然每天生意的态势不降反升,可人多为祸毕竟不是好事,什么猥琐叔、御姐控、恋母情结的都在展区的不同角落上演龌龊,要多阴暗有多阴暗,店长深知其害,为此出面搞了险购政策,如法炮制果真奏效了,人是减了不少,收入却是入不敷出。
没有了客流量,大家口诛笔伐,这下倒好,店长直接取消限购,改摸摸政策了,顾客数蹭蹭往上蹿,收入持续平稳,想不赚钱都难。
店长是个板刷寸头的大男孩,约摸二十岁年纪,眉不厚不浓,嘴唇一弧鼻如悬胆,一看就是那种血气方刚的弱冠郎,虽然矮,却也出落得健壮。大男孩叫一龙,整天捧着天书,神神叨叨念咒语,有时躲在旧版家属楼院里,手持一把桃木剑或青钢宝剑,受老太婆之托,画了张符,每人赠送一袋糯米加茶叶水,方便晚上深更半夜压枕头驱邪用的,据说两片荔枝叶擦亮眼睛,可以像阴阳眼那样看见本质不存在、却游荡人间的尸魂,至于用途自然里面搽了点牛的眼泪,黏糊糊地甚是难闻,也不知和了什么佐料,不过一龙谎称那是文曲星下凡,所打的喷嚏。
闹鬼事件始于家属楼院内,四乡八邻差不多有一半给眼睛贴了荔枝叶,刚回房入睡时,因为尿急拉屎上厕所,风韵犹存、貌美艳妆的女老板是整个家属楼,包括租住区的房东,她也兼营坐落五环大厦、露天餐厅和影院之间的那家书店,在一龙没来之前,她每个夜晚总是心神不宁、寝食难安,有一回厕所趴窗户往外看,就有个白衣飘飘、头的两面都是长发不见脸庞,却挺着乳妇肚的苍白女尸正离开地面浮向院内的树顶,也是那么静静地朝窗户看自己,没有表情,顺手将瓦片上惨叫的猫撕成两半,血流了一地,猫皮贴紧窗户面朝月光,当女尸晃悠悠过来,她吓得从窗户掉下来昏死过去,邻居们也听到月猫叫,加上凄凉的悲寂哭泣,就都出来打着灯,跑院里看咋回事?什么也没发现,就见猫皮贴着三层公寓外的玻璃融为一体了,摔下来的人都知道是房东。
再后来就是上医院治病,看了骨科,肘骨浅折,酒精清洗伤口包扎三个月就好了,于是又回到住所,可不料刚一入睡,夜晚的猫叫开始了,这回邻居没有出来,应该还在熟睡,那个趴猫皮窗往里看没有脸颊的长发女尸,又在悲凉悸动,吓得她再次昏过去。
天亮时她急匆匆坐出租,找到老家来的姑妈打听尸魂这事,她姑妈就是那个托一龙抓鬼的老太婆,老太婆说了,院里闹鬼你莫叫警察管,找医生也没用,都晓得心理作崇,我看这事嘛,既然你棒打鸳鸯,拆散了娃娃的姻缘,那个姑娘含恨离家的,准是路上被货车撞了,这才变成尸魂折磨你。。听说茅山有个小道士专替富商巨贾选棺定穴,经常喜欢收伏一些路上无家可归的尸魂,找他施法事呀,包你不会被冤鬼缠身。
女老板也是半信半疑,能行吗?别是江湖上的二道贩子,招蒙拐骗。
老太婆说放心,他呀,我私下里打听过了,这小伙子,从小修道人缘特好,十年满师出来,四处替人捉鬼,看相算命一份钱也没拿,愣是打响了道医名头,咱们C市都传遍了,连警察都把他当迷信的蛊惑分子请进去喝茶了,事后公安局长又把他从市监恭恭敬敬请出来,放了。
像吃了颗定心丸,女老板也就由着姑妈引荐,把一身道袍、江湖味十足的捉鬼大师一龙从酒店请来,也就是后来解决了闹鬼后想当店长的一龙,果然未损一兵一卒,女老板咬牙痛下决心,让儿子和那个本就容貌清秀的美丽女子一同踏上了阴世桥,到轮回门投胎。这事还是一龙有心撮合的一对情侣,据他自己说,虽然犯了茅山戒规,不可滥使法术,不可人鬼同途,不可乱了阴阳法纪。即便折寿十年,作为年轻人,要是让我来个艳遇之旅,碰上狐狸精什么的,我照睡不误,圣人都说了,食、色,人之性也。
歪理一摆,让一龙捡了个漏,女老板拿他没办法,就让他顺藤摸瓜盘下了店子,自从接管了书店后,一龙大裁人员,内部整治清退了一干墨守成规的老员工,到商贸那家破产公司挖墙脚,愣是把以前同学关系的几个哥们姐们请来,全部聘成保安、导购员、前台收银员,从此声名远播,大家改口叫他一店长,这‘一’有个岐义词,听起来像‘日’,估计是某岛国的姓字。为这事没少冲同学发脾气,说叫我‘依’,别叫我‘日’,让顾客以为我****怎么着?
阴霾尽去的八月,都没怎么闹妖怪,一龙憋得慌,一本《灵录》翻了底朝天也依旧是晦涩难懂的甲骨文,怎么看蝌蚪不像蝌蚪,倒像字体形成画面,把他绕得团团转,眼睛都看绿了,实在揣度不出需要的修道信息,里面有活死人墓配以风景俗图,再加个练功道士,究竟暗示着何种目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以一龙推断,这应该是风水秘术加藏宝图,可特么滴里面全是甲骨文,又插招式画图谁懂啊?像这个残卷非把历史文物专家绑架过来,研究个清楚不可。外面形形色色的人指不定谁盗过墓呢,这帮孙子一件明器都没留下,我还盗个屁!别回头进去出来成尸魁了。还是别管这些,老子店长当着、又有妞陪睡,专敲诈富商巨贾,烟酒带身,怕没鬼捉么?盗什么墓呀,不去不去。
主意已定,他躺在店长办公室椅上迷迷糊糊睡去,这一夜没合眼,得养足了精神才去吃饭。
“哎呦店长,可算找到你了,怎么还练你那五行阵?这都电影里拍出来的玩意,谁还信抓鬼靠墨线呀?人警察有枪,吧嗒一响!非死即伤。”
楼顶广阔的平地上,保安小强气喘吁吁扭开了门把手,正摆着见解呲牙道,不料傻眼了,一瞅惊讶更甚,一龙脚踏莲花,左指扣诀右手握一柄青钢宝剑,地下是五角星排列的墨线划痕,他一筋斗翻起连环踢。
跟着剑点供台蜡烛,贴着一张黄纸符,顺掌拂袖,手指倒扣八卦镜借阳光一射,火焰如箭离弦坠入五行阵燃起熊熊烈火,又是酒精喷糯米撒,把个平地弄得云遮雾障,看不清五行火阵中究竟有什么黑滚滚的怪物?不过招式打得赏心悦目,像戏剧武生所练的念、唱、做、打一样,让人不由得拍掌叫好。
只见他盘腿而坐,闭目静神,说道:“小强,我不是说过让你推拒那些找我商演活动的老板么?怎么还有人知道我干这行,江湖那么大,何处不天涯。”
“名声在外,不是他们非揪着你个道士不放,实在会仙术的神棍太多,能信的人没几个,谁特么滴犯傻看手相呀,您天生阴阳眼,有人买账。”小强拍着警帽道,遛起警棍抠鼻屎。
“谁啊?老子事先声明一点,诈唬人造假那玩意我不干,咱们茅山规矩最忌讳邪术蛊惑,尤其勾引女人。”一龙辩道,摆谱摆得这么正经,小强不屑说着:“就你那德行,不招讨厌已经是烧高香了,哎我说那楼下排车队的许总这边我怎么答复啊?直接拒之门外不太好吧,难不成蹿搡两句算了,人可是诚心诚意带媳妇儿拜访。”
片刻腾腿空踢,剑伺环身,一龙收拳继续对着五行阵施以火攻,边道:
“这话说反了,那是老帅哥的掌上明珠,海天大酒店吃饭,我跟她见过面,一回生二回熟也就知道叫许心,听说她母亲张晓萱还是个怀二胎的待产妈妈,快四十岁了,大儿子是餐饮副总,三儿子胖娃据说成绩特差,经常挂科考试。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家四口准是遇上麻烦了,才会放下身段没事找我求个平安符。”
不等他扯淡,一龙拔转剑尖起脚横扫,地上扬起漫天灰尘,无数张符咒泛起血光,齐刷刷绕着墨线五行跑圈儿,跟着一龙手势一变,捻个兰花指蘸着茶碗,左一点右一弹,卷袖倒出来,侧趴甩出钢钉、起身打了个挺又甩出钢钉,这边剑走偏锋,那边钢钉早就岿进无形透明的尸粽穴位内,呐一声喊:
“天灵灵地灵灵,四方神鬼来开道,助我五行缚尸阵,急急如律令!”
一道灵光疾射,把个粽子僵尸暴露无遗,它形似粽子、咆哮如雷,正张牙舞爪跳出五行火阵。
小强吓趴了,怕得挪不动步伐,眨巴着眼睛。“来得正好!”一龙二话不说,径直上前,青钢宝剑顺手一戳,贴上符纸,粽子僵尸狂叫着跌进火坑,形毁神灭..
“尼玛玩奥特曼呢?!打怪兽也讲个章法遁规好不,照你这么变个粽子出来,我吃饭问题都解决了。警告你啊,别特么耍两下招式沾污我心中的九叔,那会老子还是个小屁孩上学的时候,电视不让播片,我们几个学生天天往租凭店借影碟机看,老板娘挺娇媚,好说话,借什么影碟都可以,只是要我来的时候,记得带十七八岁的哥哥。唉,好怀念小时候没电脑看僵尸片,九叔哎!”
小强让一龙弄蒙了,心里很不服气,要说小时候看过僵尸片不是没有,可那搁过去电脑还像电视机一样笨重,想普及文化教育都难,不过好在当时的人们半信半疑,早已把香港电影当做头部按摩看片习惯了,没人在意世上是否真有鬼,小强就不在意,只是觉得太特么荒唐,连一龙这样蹭吃喝骗俩钱的神棍道士,都敢学九叔大师有模有样哄两下了。
“甭骂我啊,你敢保证电影里看过滴,现实中就不会遇上我这号神棍?走呗,人许总等急了说不准俩脚一拔,就再好的见面聊,黄花菜也凉了,给你提一醒,咱两可是烧锅上跳舞的蚂蚁,都算灯下黑,这趟要干了大票,别说警察不抓你,就富商都乐意找你选棺定穴。”
水一泼,火全熄了,收拾了杂物处理掉供台,将粽子三下五除二扔进门口垃圾桶,两人径直穿过门栏下了楼,一龙跳得贼快,根本没看尾随自己、气喘吁吁跑得最慢的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