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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翠翘回到行宫,天色已暗。良妃已经睡下了,她今儿在塞上吹了风,有些咳嗽,玉景叫了方太医过来。良妃服过药之后,玉景扶着睡了。翠翘与东珠闲聊了一会,也早早上了床休息了。可她怎么也睡不着,拿了白玉色的金丝膏的瓷瓶,在手中翻来覆去。东珠问她看什么,翠翘把手藏在身后,说没什么。后来,二人窝在被子里聊起天来,东珠说:“天地良心,你总要给四阿哥送药过去才对。”

翠翘说:“差我一个算什么,他身边还有旁人呢。”

东珠说:“那你方才问太医要金丝膏做什么?”说毕,东珠起身去抢她手中小瓷瓶,翠翘不给。东珠双手在嘴边哈了一口气,撩她胳肢窝。

翠翘怕痒,笑嚷着:“好姐姐,我给你还不成。”伸手把白玉瓷瓶递了过去。

东珠拍她手臂,说:“细仔凉着,我还稀罕你这个。”她起身下榻去点了灯,又取了一枚钱币,对翠翘说:“不如听天由命,若丢中印有‘康熙通宝’的一面,你便不去,如何?”

翠翘说:“未尝不可一试。”

她连丢了数次,皆是“康熙通宝”,又复丢了二次,依然是“康熙通宝”字样。

东珠问:“这下可死心了,它代你作决定,不必去了。”东珠收了钱币,两个人并趟下,却都睁着眼没有睡。东珠用手肘碰了碰翠翘,问道:“你今儿后来去哪里了?我在前院里等了你许久,都不见你出来,后来怎么和十四爷在一起?”翠翘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东珠,东珠微起了身去瞧她,又说:“你真不去找四爷了?”

她似乎话里有话,翠翘翻过身来瞧了她一眼。东珠一笑,将钱币丢给翠翘,让她仔细瞧瞧。翠翘一看,那钱币与一般钱币不同,正面反面皆是“康熙通宝”。

东珠说:“大前年铸错了一批钱币,被户部收回了宫里重铸,我觉得好玩取了一枚留着,想不到今日派上用场。”东珠劝她说:“你看看你,一说不去,心里就别扭了吧。十三阿哥说得对,去吧,顺着自己的心意。”

翠翘瞪了她一眼,方说:“你还没过门呢,就拿他的话当圣旨啦?”

东珠害臊,气呼呼地躺下不理她。

翠翘看着天色已完,仿佛懒得过去。可一躺下,眼前仿佛又看到四爷深邃如潭的眼色,简直如梦魇,让人无法入睡。翠翘起身拿外衫,东珠嬉笑说:“这般着急,也不等着明儿,这么晚你还过去,这会儿子只怕他人都已入睡了。”

翠翘想想也对,推了东珠一把:“你就戏弄我吧,也不知是谁在怂恿。”

东珠笑着说:“难得可以戏弄一下你,机不可失。”翠翘睡不着,坐在榻边上,捋着长发。东珠说:“好了,好了,你去吧,不与你说这些有的没有。”

翠翘泄气地说:“人都睡了,还去什么。”

东珠格格地笑着说:“今儿他当值,你只管去就是了。”

翠翘回头瞪了一眼东珠,被她连耍了二次,心中哭笑不得,也不会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东珠说:“今儿皇上回猎时,我见四阿哥命人拾掇那些猎物,他今儿想必当值,去吧。”东珠怕翠翘不信,又说:“这次是真的,不开玩笑。”

翠翘出了毡帐,只觉一股寒气自袖管中逼来,所幸御营离行宫不远,她一路小跑过去。可才见到守营的士兵,她心中便有些怯场了。一边劝说自己,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给他送个药膏。另一边又对自己说,这样贸然前去,好像不妥。

翠翘思量来去,才与东珠说话时的决心只剩得三分。几个守兵经过翠翘身边,瞧了她一眼,只当是随妃嫔同来的女眷,让翠翘速速回去。那勇气后来只剩得一分。翠翘心想,算了,改日再说吧。

她打算回行宫去,突见得营外亮光点点,幽绿的光点,一片一片扑朔迷离的。翠翘跟出营外,置身在那片流光中,才发现是萤火虫。黑暗中,染成一片通透的如恒河般的景致。那绿光流动,好像青玉璧的光芒。

翠翘自怀中拿出青玉璧,向掌中一拖。翠绿的光芒在暗夜里称着萤火,更显得清脆欲滴。萤火虫四面飞来,不停地扑打着青玉壁。翠翘不觉莞尔,她看得痴了,那知营中走来一人。

她突然被人拉了一把,翠翘听得一声:“翠翘!”她手中一颤,青玉璧跌落在草地上。翠翘见四爷站在自己面前。两个人仿佛都有些受惊。所幸今夜有星无月,她看不到他脸上的细微表情,更看不到他的惊惶失措。他后来方看清那不过是萤火虫的光芒,他原以为那青玉璧的翠绿光芒,他心里一急,怕她就那样消失,想将她拉出那光芒之中。

他心里一痛,他原以为只要她一直都在他心里,他能不能见到她,他可以不那么介怀的。

四爷拾起青玉璧,清了清嗓子说:“今儿我当值,这风大,早点回去吧。”他公事般陈述完毕,正待离去,却听翠翘说:“等等。”她行至他面前,问道:“你的伤如何了?”四爷有点腼腆,轻声说:“不碍事,已经开始结痂。”翠翘从怀中拿出金丝膏,四爷愣了一愣,道了谢。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良久,四爷轻声说:“你——你不是说不再见我了么?”翠翘说:“你那么听我的话么?”四爷听出她语气里的玩味,是平常在府里,她偶尔拿他开涮时说话的语气。四爷笑了起来,如一线生机,心里生出许多希望。

翠翘见他笑了,方才说:“方太医说这药早晚都要敷一次,你记得了。”四爷点了点头。翠翘四下里一望,此行目的已完成,她便说:“那我先回去了。”

四爷将手中金丝膏在空中一晃,问她说:“你这么晚来这里,只是为我送这个过来么?”

翠翘坦诚地说:“对啊。”

四爷心里一时百感交集,一张脸却是阴沉着的,半晌方自言自语地说:“你这样对我好,我只会得寸进尺。”翠翘早走了几步,并没有听到他说话,突听得四爷在身后将她叫住,她正待回头,却听四爷说:“你别回头。”

他与她隔着一些的距离,那声音却直抵心间。她听他说:“你别回头,就这样。”翠翘立在黑暗中,静静地一动不动。

四爷说:“过几天回到京城,皇上会遣我去江浙一带稽查秋收税银的事,多时三月。不知道回来时,是不是还能再见到你。”在他记忆中,她总是来来去去,从不停留。这一次是最长久的一次,可是他不能肯定,她会不会凭空的消失不见。就像刚才那样,他几乎以为她要离开这里。

四爷停了片刻,又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将你放在心中。你也许会觉得滑稽,不可思议。我也曾追问过我自己,是否因为得不到,才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或者是因你太过特别,对你只是好奇。那晚下雨,你在太和斋睡着,我足足看了你一夜,守在你身边。我才发觉,那些不知不觉的时间里,我早已将你视为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可豁缺。说这样的话,旁人一定觉得可笑。”

翠翘叹了一口气,像他那样的人,说这样直白的话,也很难得了吧。一个人静止不动的时候,双腿的感觉仿佛尤为明显,不听使唤地沉重,仿佛并不是自己的似的,翠翘试着挪动。四爷说:“不要回头,趁我现在还有勇气,让我把话说完。那天在左都御史府里——”

“我——”

翠翘才要解释,四爷打断她说:“我并不怪你,亦不憎恨。奇怪得很,我反而想成全你。年羹尧带着年姑娘到京城时,十三也曾问过我,她比你更容易接近,比你更绝色无双,为何我不曾心动。我很想纵容你,那种感觉,那是只有在你面前才会有的情绪。”四爷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喑哑地说:“我很想纵容你,所以,不想强迫你做任何事情。”

翠翘听到这里,断然不敢再回头了,有泪珠自腮边划过,并不想让他看到她流泪。她只得一动不动,也不敢拭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啦,突然在他面前变得爱掉眼泪。四爷还待要说些什么,只说得一个“我”字,瞧见十三阿哥突然自营中跑来。

翠翘慌乱拭泪。

十三阿哥老远叫着四哥,直嚷着皇上有旨去中军帐传话。他说完方见着二人皆面向着营区而站,神色有些异样,十三阿哥低声问四爷:“怎么啦?”

四爷摆手一笑只说没事,末了想对翠翘说了一声珍重,可张口,却是说不出来。他自翠翘身后走出,与她擦肩而去。

翠翘偏过头去看他,四爷反而低下头去,全当没有见到一般。余晖里却将她整个人罩在眼中,只怕这一别,经年难见,只得这一刻在记忆中。

这倒不像四爷的作风。

四爷不说话,与十三阿哥向营中走去。十三阿哥又问:“怎么啦?”

四爷依然回说:“没事。”

十三阿哥觉得有些不妥,赌气说:“这会怎么分生了?”他见四爷不理不睬,回头去看翠翘,见她依然站在原地。转过大营的护栏,四爷借机回头。苍茫大地之中,她暗影立在天地之间。他与她的距离让他早已看不清她的模样,却好像在深蓝色的天幕中看到一双明眸善睐,浅浅对他笑。四爷只觉心中更痛,仿佛自心中裂出一道口子,他渐行渐远,步步踏在那伤口之上,痛过还依然是痛。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想要得到她,却得不到。

他用力握住腰间佩玉,死命嵌入肉中,方才能忘了心中疼痛,手臂之伤复又裂开,顺着左手滴下血痕。十三阿哥惊了一声,要与他去太医处先行包扎,他偏倔着脾气,只说怕皇上等得太久。十三阿哥只得依了他,好在晚上那夹纱深蓝色的衣裳上即使染上血色,亦並不显眼。

四爷与十三阿哥到穹庐大帐,诸位随行的阿哥大阿哥胤褆、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四阿哥胤禎皆已立在帐中。皇上见众人都到了,方说:“这么晚把大家叫来,有件事想商榷一番。朕打算今秋围猎之后,让完颜科鲁谷跟着回京任职,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大阿哥上前一步说:“儿臣以为不妥。完颜是金朝的国族,大金后世子孙虽为奴,但野心未改,长久以来一直思于复国,皇上一旦重用,岂不是养虎遗患。”

皇上点头,他说得没错,这一层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八阿哥说:“完颜族最早自塞北异军突起自立国号,单是这一点,已是不可小觑的政敌,儿臣以为,父皇若招其进京入职,职位若给得过低,只怕科鲁谷心有不服;职位给得过高,他日完颜部在草原之上必定狐假虎威。”皇上称是,直道:“我大清昔日消耗多少人力物力,才收复北疆草原。若再割据,只怕落得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九阿哥附了八阿哥的意。皇上见四爷与十三阿哥未执一语,指着四爷问:“老四,你的意见如何?”

四爷说:“儿臣前些年读春秋史记,二国互不信任,都想要牵制住对方时,总是两国双方遣其至亲之人到另一国做人质。皇上可依此法,调科鲁谷入京,再给他安置一个权不高却位重的官职,借由此牵住完颜部族在草原的一举一动。”

皇上一笑,说:“甚合朕意,此乃朕之初衷。完颜氏的强大,我们控制不住,只能压制。”几位阿哥心中揣测不出圣意,皇上原是有主见的,何必要问他们。皇上说:“只是——”下文尚有但书。

四爷说:“昔时赵围秦,秦始皇做了赵国人质,可后来他回到秦国反吞并赵国,一匡天下。可见这方法并非可让人全无后顾之忧。皇阿玛是在担心这个?”

皇上让四爷接着说下去。四爷说:“皇阿玛大可不必太过担心,国之本,立于民。纵然今日没有完颜氏,亦可能有其他部族,任何一个部族存在、滋长,对大清都是有危险的,难道我大清就此不长久下去?完颜氏虽是可怕,终是外敌。内忧与外患,当解内忧于燃眉,此为上上!”

皇上拍手,赞他说得好,当下心中已拿定主意,又命梁九功拿今日狩猎时御用的良弓做了嘉赏,赐予四爷,折腾半时方命众人散去,却独自留了十四阿哥胤禎问话。

四爷在穹庐帐外,独自静下来,内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适才在帐中像一片兵荒马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这会儿子突然安静下来,突又好像看见翠翘在原上伫立的样子,衣袂轻扬,那温柔却不属于自己。

梁九功命人将御弓送入四爷的帐中,即使受封依然并不开心的样子。十三阿哥迎上来,向着穹庐帐里偏了偏头,对四爷说:“皇上为完颜科鲁谷的女儿说亲呢。”

四爷心不在焉地问:“女使的光景,二人对他。敌。内忧与外患,当解内忧于燃眉。由其一方,决定好了?”

十三阿哥说:“尚未。”

四爷说:“总不至于让老十四拈阄决定。”

十三阿哥笑了一回,方正色说:“四哥,以前你说大智若愚、大隐于市。今夜为何这般锋芒,不像你的作风。近来八阿哥与太子不合,日渐趋于明朗。皇上越是对你更眼有佳,只怕八阿哥和太子都不会善罢甘休才是。”

他不懂四爷心思,他情场失意,自要从其他地方补回来,让自己更为强大。凡人皆有这样的心思,以强大的优势对抗那失了意的弱势,不过向旁人证明,诺,你当初看错了人。四爷虽甘心情愿放任翠翘作为,但他一向高傲,心中却输不起自尊心。

二人一路回了军帐,十三阿哥又命人去传方太医在帐里候着。四爷倔着性子不见,心上空落落,只觉得一切都是海底捞月,到头来一场空。又觉得伤好又怎样,他倒想受痛。万事都顺了自己的意又能怎样,他到底想要什么?这会儿思来想去,越发不明白了。

巡逻的军曹小跑着过来,十三阿哥问:“什么事?”

那人说:“有位宫女来找四阿哥。”

四爷使性子不理不睬,天塌下来,又能有什么大事。

十三阿哥问:“谁啊,有说什么事没?”

那人人说:“穿鹅黄色衫,说是叫翠翘。”

四爷呼吸一窒,适才在帐外站了许久,面色都冻得发紫,此刻血气涌上来,觉得指尖似在细小暖气流动。他深深呼吸,想了半刻对十三阿哥说:“你去见她吧,问问什么事,帮她办了。”

十三阿哥暗暗一笑,知他心中别扭,从了四爷的命自己去见翠翘。才要走,突又听四爷说:“你们去帐里谈吧,天凉,仔细别冻着。”

十三阿哥笑着说:“以前为四哥办差事,四哥可没这么心细。”四爷哪有心思与他开玩笑,只道他速去。

四爷那也没去,就站在原地,他虽叫了十三阿哥去,脑子里翻转了无数的念头,心里想得最多的却是,他到底要不要去见她。可转念一想,长痛不如短痛,只怕见得更多越发不舍。他自幼便极为自律,身行规矩。他自己明白,他做得到这些事情,却更明白,心中怎么也搁不下她,若是他狠得下心,断得了念头,怎么会避着不见。

十三阿哥须臾便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四爷问:“她说什么?”

十三阿哥暗自发笑,顺了气,方说:“她说等到三更,若四哥不见就走。她要见你,自然不会跟我说,我倒更想问问,你们适才说些什么?”

不知为何,四爷嗤地笑了,仿佛能想象她说话的表情——“等到三更,你若不见我就走。”触到心中更柔软的地方,四爷说:“走吧。”他要去见她,他长舒了一口气,好像这才顺了他的意,他原想如此。

轻手拉开泥金绣边的帐帷,边角的八角宫灯影影绰绰,她正弯腰研究他遗在帐中虎皮地毯上的书笺。帐帷打开,突然灌入长风,她冽冽一瑟,向他望来。远远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翠翘嫣然一笑,拍拍手中的纤尘:“三更了。”他从未见到她这样的笑,无邪俏丽,竟忘了要说什么。

他依然站在帐帷处,右手撩着帘子,翠翘笑盈盈:“你就打算在那里站一辈子么?”

四爷清了清嗓子,方要问她何事。十三阿哥突然带着方太医进来,笑得老奸巨猾的样子,低声在四爷耳边问:“说什么?”

四爷说:“不知道。”

十三阿哥两目圆瞪,这都来了大半天了,却还没说。他原是想带着方太医来打探虚实的。

方太医为四爷检查了伤口:“不是昨儿个就结痂了,怎又弄伤了?”方太医配了新药,十三阿哥欲命两个宫女过来上药,只道女子心细。

翠翘笑他:“这会子三更都过了,你还让人巴巴过来,还真是被伺候惯了的主儿。”她接过太医的药,让四爷坐下,自己半蹲在四爷面前,拿了白色的绷带,为他上药。她毫无芥蒂的表情,反让四爷觉得局促,只得随她罢弄。翠翘让他抬手,他便抬手。

十三阿哥知趣,拉方太医出来。方太医年过花甲,阅人无数。这二人只眉目一转,他便看出些许端倪,忙对十三阿哥说:“十三阿哥,这怕不成。”

他一笑,早拉了这啰嗦的太医走:“方太医,去吃水酒吧,暖暖身子,这天气真是要命,昼夜温差太大……”

那二人渐行渐远,这边帐里,翠翘低头认真为他缠绷带,见他箭袖上隐隐能见血迹,深黑色的一片:“这伤口什么时候裂的,你自己怎么不小心一点。”

她这样关心他,倒让四爷觉得非常不自在:“你怎么来啦?”

翠翘俏皮地回话:“还要将我赶出去不成,嗯?”堵得他说不出话来,见她细细密密地绕着带子,更像是细细密密在绕着他的心。更多的话,他也不敢再说,伸手覆在缠着带子的手臂之上,与她的指尖隔着一寸的距离,他不敢逾越。翠翘以为他吃痛:“绕得太紧么?”

四爷说:“这些事让宫女来做便成。”翠翘打下最后的结,方才回了他刚才的问题:“来与你算账。”四爷越发起了疑问:“算什么账?”翠翘说:“你方才嫌弃我不如年家小组长得标致,我这个人最爱记恨,这句我可是记下来了。”

边角的灯火印在她的脸上,从四爷的角度看去,那双睫毛似羽扇刷过,在她脸上投下一个弧般的阴影,却是再认真不过的表情。他莞尔一笑,任谁都能听出他刚才那话里有话,他那时并没有这个意思,再说那句的重点并不在这里,好不好?四爷说:“又不是小孩子恨什么?”他转念一笑,突又沉声说:“记着恨也是好的。”

翠翘原是想和他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他这样一说,她心里反而一沉,他那话里仿佛是说:“巴不得你恨我一辈子,一辈子将我搁在心上。”她瞬着眼,望向他。四爷居高临下地望到她眸子里去,心中暗涌如沸水翻滚,复又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翠翘为他放下箭袖,弄得妥妥帖帖,方说:“我现在就走,成不成?”他好像巴不得她走似的。翠翘站了起来,垂着的手在衣裳的滚边处绞了二下,轻轻地问:“你一定觉得我很无情吧?”

四爷呼吸都停了片刻,方说:“怎么这样讲?”

翠翘深深吸气,说:“我知道你对我,我也想对你好。”她笑着望向他,四爷眼里一热,却不动声色,只偏头故作一笑。她叫了他的名字,说:“胤禛,没有我你也会很好很好,我不想改变那样的历史。”四爷疑惑问道:“你能改变些什么?”翠翘说:“我不知道,所以,才更要小心翼翼。”

他是历史洪流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她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仿佛生与死,世人都不会知晓,而她并不能改变这样的历史,因为她本身亦在这历史之中。她不过权衡利弊,为他选出更利于他的道路。

四爷点了点头,低声说:“我明白。”但是他还是很想问,他对她来说特别吗?四爷自嘲地笑了一下,问了又有什么意思?仿佛稚气未脱的少年,他又是那么沉稳的一个人,总能稳得住自己,直说道:“我明白,我真的明白。”他何尝不明白自己的心。

透过八角宫灯的微光,她眼眸里闪出一片水光,显得楚楚动人,翠翘说:“你将来位登九五,会实现你所有抱负,也一定会遇到更钟意的女子。”四爷他心绪缭乱,只听到她后半句,心里想道,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了。

四更天过的时候,翠翘要回行宫去。四爷取自己的貂毛大氅披在她身上。寒风一吹,翠翘缩着脖子,领口处几簇毛硬,微微有些刺人,那样清晰的疼痛,让人更觉得清醒。

眼见着快到行宫,翠翘脱了大氅,要还给他。四爷披回她身上,四爷说:“我从江南回来之后,还能再见到你么?”

翠翘说:“我也不知道。”四爷点了点头,突然想伸手将她抱一抱,他未敢行动,只眼睁睁看着她进了行宫大门边的角门。

那年秋天,最后一次围猎,皇上夕猎回营,命人铺酒开宴。随行的宫女早腻了塞上寒苦,皆去凑热闹。那些回鹘的女子,抛低皮裘,凉风袭来的夜色中,摇着手中铃铛清脆地响,金樽印月痛饮。翠翘向人群中望去,说来那么奇怪,那么轻易地自人群中分辨出四爷。回首相看,隔着皎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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