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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平生不会相思

三月春至,宫里张罗着选秀女的事。

阿玛从宁古塔传了家书回来来,东珠住在十三阿哥府里,一切具妥。只有一件事有点突然,前夜里,宫里传来消息,她阿玛离京前打算为她说的那门亲事的当事人——当朝进士赵书玉,因病辞官归了故里。这倒好了,翠翘心想,省去了许多麻烦。

那知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这件事不知怎么被德妃知晓了,宫里的太监来明珠府里传了懿旨,让翠翘进宫。翠翘接了旨,明珠问来的公公是何事。那公公一笑,道:“是好事呢,听万岁爷与娘娘的口气,只怕是要为她赐门亲事。”

翠翘进宫谢恩。春花还未遍野,乍暖还寒的节气,良妃倒病着了。翠翘见良妃突冷突热,便让玉景去叫太医。玉景说:“刚才跑过一趟了,万岁爷昨儿受了风,太医院的人这会儿子都在乾清宫里呢。这三月的天气,最易生病。”

翠翘耽搁了些时间,不便久留,只道等会再回来,便先去了德妃处。

方沁引她进了正殿,但见德妃端座在正中间雕花宝座右边,拉了翠翘坐在左边,中间隔着紫檀木炕几。翠翘心里有点揣测,德妃说:“本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才刚进宫。那时什么也不懂,时光催人老,一转眼就过了二十几年,孩子们都长大了。”

翠翘笑了一笑,并不做声,她这话也不过说给她听,不需要她回应。

果然,德妃又说:“眼见着十四阿哥的婚事也马上要订了下来,算是安了心。本宫为皇上生了两个儿子,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比起十四阿哥,四阿哥更稳重些,是皇上不可多得的左右手。”她说毕深意地看了翠翘一眼,拉着她的手轻拍,然后说:“翠翘,本宫与万岁爷商议过了,想让你跟了四阿哥。你姐姐东珠嫁给了十三阿哥,四阿哥与十三阿哥是连襟的好兄弟,你们姐妹又可在一处,你觉得意下如何?”

翠翘呆了半晌,闷声自语道:“不可能啊。”

德妃问道:“什么不可能?”

翠翘说:“他不可能会娶兆佳氏的女子。”德妃一时没有听清,叫了一声翠翘。她方才猛然醒转,失手碰撞到炕几上的香筒。

方沁遣人过来收拾。德妃见翠翘脸色有些苍白,想她一时还没有转过弯,便安慰她说:“虽然嫁到四阿哥府里并不是嫡出,万岁爷的意思是说,倘若你觉得委屈,一切都按着嫡福晋的礼节来办,你阿玛又是朝中重臣,自然不会亏待了你的。”

翠翘问道:“四爷呢,四爷怎么说?”

德妃说:“这事他还不知道呢,万岁爷的意思是,你点头同意了,再捎人去报给他。”

翠翘皱了皱眉,偏生这命运这样纠缠,她越是想要躲,它偏抓住她不放。

德妃见翠翘低头不语,想来她是一时犹豫不决,看着天色近午时,皇上这会早朝该下了,政事处理也该告一段落,是用午膳的时辰。

德妃说:“本宫看皇上当真是重视你阿玛,本宫今日不过是当了一回皇上的说客,咱们还是去乾清宫里走一趟,你愿或不愿意,都给皇上报个信。”她虽然这样说着,不过是托词,这是皇命,那有愿不愿的,不过是支会一声当事人罢了。

翠翘跟了德妃去乾清宫里,心里盘丝错节,一时理不出头绪,正不知所措地想见到皇上到底要说些什么。梁九功出来说:“今儿不见,娘娘改日再来吧。”

德妃见他脸色凝重,又见着几个太医院的年轻进学站在宫外,德妃问:“皇上身体不适?”

梁九功说:“唉,太子爷触了龙颜,万岁爷这会子正在气头上,在里面训斥呢。”

德妃便不做声了,梁九功说:“早间还好好的,早上十四阿哥来的时候,万岁爷还欢喜着呢。”又对德妃说:“娘娘,皇上今儿赐了十四阿哥金玉如意。”

翠翘并没有听明白,见德妃欢喜,知道是件好事。

虽然没有见到皇上,或许因为金玉如意的关系,德妃倒是挺高兴的,对翠翘说:“这事我也做不得主,你回去好生想想,等皇上气过去了,你再进宫来。”翠翘允诺,便回永寿宫里去看良妃。

她沿着红墙走了一段,不知为何脑子突然清醒起来。眼前是无尽的宫墙,一眼望过去,层层屋檐。三月的太阳并不伤人,有种暖暖的触感,翠翘仿佛是累了,有点倦意。

四爷,四爷,她在心里念了几遍,遥远得无法触及。

虽然还出些冒冷汗,但良妃已经睡下了。玉景在院子里晒太阳,见翠翘进来,忙让了座。翠翘说:“在做什么呢?”

玉景扬了扬手里的袄子,说:“去年冬天的衣服,坏了道口子,补一补兴许今年还能穿。”她揉了揉眼睛,说:“好久没做针线上的事情,看着有些吃力。”

翠翘发现永寿宫里比平日里更安静了一些,平日里虽然冷清,却也偶尔见宫女三三两两地走来走去,再说这针线上的事情,总是有专门的人来打理的。翠翘问道:“宫里的人呢?”

玉景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回说:“秀女不是进宫了么,内务府那边人手不够,调过去了几个。”

翠翘点了点头,又指着里间问道:“姨妈她好些了吗?”

玉景说:“喝了药睡下了。”

突隐隐听得东南方传来礼乐之声,翠翘问:“今儿有什么喜事啊?”

玉景说:“明儿十四阿哥要在坤宁宫里选嫡福晋呢。”良妃素来有吃茶的习惯,先前拿的雨前已喝完,玉景早上去御茶房拿新茶,听到执事的公公要御茶房备上好的龙井,等着明日十四阿哥选定了福晋,给好皇上敬茶。

翠翘“哦”了一声,心想好久没有见胤禎了,依他爱玩耍的性子,想必多数是被德妃禁足了。翠翘这晚住在宫里,捎了人回明珠府里,只说良妃病了,宫里人手不够,她留下来照看一二晚再回。

傍晚的时候,良妃醒来,微进了些食物,精神又上来一些,良妃年幼时与父亲住在扬州城里,便与翠翘说些扬州的事,十番鼓、风筝、扬州小唱,还有广陵潮,良妃说到这里咳嗽一声。虽已春至,犹是料峭,翠翘怕她着了凉,让玉景为良妃辅好床,扶着她睡下了。

良妃睡了一会,翠翘去为她掖被子,见她额头细密一层虚汗,翠翘心知她在发烧,让玉景去御药房请太医,玉景气喘吁吁地回来,说太医还在乾清宫里呢。翠翘心想,这会儿子都半夜了,也不知太子爷犯了什么事,让皇上气到现在。翠翘从永寿宫里出来,打算去乾清宫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梁九功,好歹派个太医过来瞧一瞧。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翠翘徘徊了数步,突见得乾清宫的朱漆雕花大门被人打开。那门内出来一个人,翠翘定神一看,竟是十四阿哥胤禎。翠翘眼睛一亮,这可比见到梁九功的胜算又多上几分,她忙迎了上去叫了一声:“十四爷。”

胤禎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她,这夜里突然见到,竟有些惊喜,忙问:“翠翘,你怎么进宫了?”自从新年后皇上要命他择福晋之后,德妃便禁了他的足,进出午门都受限。他突然对她撒起娇来:“哎哟,太久没见着,我还怪想你的。”

翠翘嘻嘻一笑,他是孩子话,没什么定性,二人站在乾清宫外说话,听得皇上在宫门内怒气冲天地骂太子。翠翘说:“怎么回事?”

原来太子胤礽前阵子,在坊间看上了一个女子。这名女子原本是许了人家的,太子倒不理,拿了些银子给那夫家,将这名女子买了回府。哪知这女子是个烈性女子,恨极了夫家的绝情无义,为了那几十两碎银将自己卖了,她索性在太子府里上吊自杀了。这女子的娘家是九阿哥家的包衣,回头来找上九阿哥要主持公道。九阿哥一听,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告到皇上那里去,私下告上去了反又觉得是小事一件,便让这家人告到直隶总督那里去。这家包衣心想,这是太子爷的事情,告到官府去,不得于石沉大海么。

九阿哥说:“你们只管去,回头直隶那边的事,我给你们办妥了。”九阿哥又去找了八阿哥商议,八阿哥素得朝中大臣们的好感。太子这事呈到直隶,真是个烫手的山芋,直隶那边还在讨论要怎么处理,可巧让皇上给撞上了。

直隶那边的人吞吞吐吐 只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求皇上裁断。”皇上这下就怒火冲天了,他能怎么处理,这不等于让满朝文武来看他的笑话么。

皇上气得直哆嗦,忙召了太子进宫。太医院的太医也过来了,随时待命。梁九功见皇上气得不轻,他素知皇上宠爱十四爷,又去请了十四爷过来当说客。梁九功见胤禎出来良久,出来叫胤禎进去。翠翘拉住胤禎,忙说了正经的事情。

胤禎进了乾清宫后,没多久梁九功领了位太医出来。那太医给良妃配了退烧安神的药,这一闹闹到近四更天去,翠翘困极了,粘着枕就睡着了。

她一直睡到午时去,玉景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她倒醒了。玉景来推她说:“二姑娘,二姑娘。”

翠翘咕嘟了一句,听玉景说:“你昨儿晚些时候,见过十四爷没有?”

翠翘刚睡醒,人有点迷糊,口齿不清地说:“在乾清宫外面见过他。”她翻身又睡。

玉景说:“二姑娘,醒一醒,梁公公刚过来说十四爷不见了。”

翠翘方才睁开眼来,问玉景:“什么意思?”

玉景说:“早上十四爷从乾清宫里出来,本意是要去坤宁宫里选福晋的,也不知怎么的,人没去。梁公公过来问十四爷有没有来找过你。我说你四更天才睡,这会儿子正在睡着,他才回去了。”

翠翘起身坐了起来,玉景说:“今儿他不是选福晋么,德妃这会儿子可着急了。”翠翘回想昨天见他时并没有什么异常。她昨日睡得晚,有点头痛,听完玉景说完,就更头痛了,翠翘说:“哎哟,娶个福晋也要折腾,怎么没有消停的时候,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啊。”

玉景说:“德妃长春宫那边都炸开锅了。”

翠翘说:“宫里就这么大,让内务府找找呗。”

玉景说:“梁公公说都找过了,他常去的地方,都没找到人。”

翠翘惊道:“他出宫了?”

玉景说:“也不是,四门的守卫都说没见过十四爷出城。”

翠翘低眉想了一会,说:“那就奇怪了,他能去哪里呢?”

玉景说:“可不是,急死人了。”

翠翘忆起新年的时候,胤禎偷偷带她去御膳房的蒸糕房。新年里宫里准备了蒸糕以祭萨满和祖先,胤禎说:“小时候,总是盼着过年,以为做蒸糕总是最快乐的时候。”因为是祭萨满和祖先的地方,所以并没有多人会去蒸糕房。在隔着蒸糕房最近的北里间,有一道小门,通了一个小院落,是旧时婢女们打扫蒸糕器具的地方。二丈见方的小院子,种了一圈翠竹。他们偷了糕点,拿到竹下草亭里去吃。

……

翠翘去草亭找胤禎,他果然在那里。

神情倒并不颓然,胤禎见翠翘来了,只是惊了一惊,像是他的秘密花园突然闯来了外人。翠翘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说:“现在宫里到处都在找你呢,怎么没去坤宁宫?”见胤禎不理她,翠翘催他说:“快去坤宁啦,皇上昨儿不是被太子气到不行,你还要去气他不成?”日头已过了正午,胤禎说:“这会儿子吉时都过了。”他从乾清宫出来时拿了一块金玉如意,是昨儿皇上赐给他的,这会儿子拿在手里把玩。

胤禎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啦,可心里就是觉得不对。”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正烦着呢。

翠翘说:“皇上问起来,你打算怎么办?”

胤禎说:“皇阿玛正烦太子的事,哪有工夫管我的事。”

翠翘说:“那德妃呢,你怎么跟她说?我看德妃对你期望那么高,再说宫里内定的和硕郡主,人品不错,家世一流,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完颜·阿兰染的父亲完颜·科鲁谷进京之后,封了一等公,皇上又赐了阿兰染“和硕郡主”的爵位。

胤禎有点不耐烦了,嚷道:“你烦不烦啊,要是我知道原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翠翘说:“怎么着还是先回长春宫里去吧,德妃都急死了。”

胤禎心乱如麻,他自己也理不清头绪,仿佛有一口气在胸痛中乱跳,抓起桌上的金玉如意,恨不得在地上摔个粉碎。翠翘过来劝,抢了过去,说道:“你拿它出什么气啊。”

胤禎心里越发缭乱,听到外面隔墙有保定的声音:“这里,这里。”

胤禎叹了一口气,赌气出去了。

德妃今次只觉得颜面尽失,后宫里人人都看着她呢。胤禎被带到她的面前,她早命秀女们退下去了,真正是一个大笑话。

德妃沉了脸,问胤禎去了哪里?胤禎倒沉默不说话,铁青着一张脸。这会儿子还摆脸色给她看呢,德妃怎会不了解他,他是一百个不愿意故意推诿罢了。她若斥责于他,传到旁人耳朵里只怕又要添油加醋,真是没一件事是省心的。

也罢,反正这内定的人已是完颜·阿兰染。德妃揉了揉额头,对旁边的一位嬷嬷说:“传话下去,就说十四阿哥与和硕郡主情投意……”她说到这里,见胤禎两手空空,心里打了个突,忙问道:“皇上赐的金玉如意呢?”例来宫里的规矩,除去皇上赐婚,皇子选福晋时,内务府会先备着一支如意,这东西向来没什么大用处,只是图个吉利罢了。若是看上谁,只消将玉如意放入她手中便成。雀屏中选,大礼亦成。

胤禎此时亦糊涂起来,他一向大大咧咧惯了,慢慢回想,想到翠翘来找自己时,那金如如意还搁在石桌上,后来,他气极了想去砸它,翠翘一把夺了过去……胤禎心下一惊——怎么是她,只觉得心里热滚滚的,冲到面上,亦红了脸。他沉默半晌,方对德妃说:“皇额娘,当时我一时失手……一时失手……也不知道丢给谁了,兴许在某位公公处。”他越说越小声。

德妃怒不可遏,骂他胡闹,忘了祖宗先法不成?胤禎只得受着,这事已经不可逆转。

德妃急道:“原想着私下里将皇上赐的金玉如意交给和硕郡主,如今你拿什么给人家定聘?”

没了更好呢,胤禎低声回嘴:“反正我也不想娶她。”趁着这个时机,胤禎上前对德妃说:“皇额娘,我还小呢,再等几年也成吧,我跟她都没有什么感情,怎么会幸福。”

德妃一听,更是怒火中烧,不骂胤禎了,反指着他身边的小太监,说:“这是哪来的浑话,哪些个狗奴才教你的,什么情情爱爱,你懂什么!”

胤禎说:“我就是不懂,今儿才觉得会耽误着她,也耽误自己。皇额娘真心对着皇阿玛,这不是情,这不是爱么?”

他这样一说德妃顿时哑口无言,却又说到她心头去,可是心头有一种莫名的酸楚,只觉得额头突突地跳,突突地痛,只道:“你如今长大了,插翅可以飞了,罢了,罢了。”她再也无力与他争辩,让胤禎自行退下去。

胤禎见德妃伤心,心里挺不痛快的,又听她语气似有软化,又有一丝窃笑。

胤禎出了长春宫,已是二更天了。虽然被骂了,可实际上始终是自己占了上风,心里还有些得意。

夜里还有些寒气,保定拿着裘衣怕他着了凉,胤禎心情大好,夜来的寒气觉得让人精神抖擞,便对保定说:“保定,明儿爷请你去喝酒。”

保定只是笑,见胤禎笑了,这心也就踏实了,忙说:“爷,可吓死奴才了。”

长春宫离南三所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保定命人去抬宫轿。胤禎说:“不必了,走过去吧。”

保定跟在胤禎身后,听到十四爷哼起了小调,从未听过的旋律,不是北唱也不是南调,保定问:“爷,这是哼的是什么啊?”

胤禎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哼起翠翘曾教过他的小曲,只笑道:“我也不知道。”

两人过了西六宫的内右门,眼见着景运门就在前面,暗色宫墙里突地钻出一个人来。

胤禎心下一怔,先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光,夜里嘈杂声又少,只听得“啪”的一脆声。从小到大他还没有被人这样打过呢,一下子火气就蹿了上来。保定一见来人,心里直叫了一声哎哟——是完颜·阿兰染。她今日在京城入乡随俗,穿了一套天青色旗装,是位极标致的美人。保定转头见十四爷铁青着一张,当下只得一言不发地站到一旁去。

胤禎心里骂了一句,是谁说不能打女人的?他动了动下颌,却是狠狠盯了她一眼,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这耳光,他忍了。

阿兰染自小在塞外长大,擒拿骑射样样不输给男子,这一耳光打下去,她自己也觉得手心发麻,只道打得不轻,自己也愣了一下。胤禎先问她:“怎样?”语气十分不羁,阿兰染原本软了的心,一下子怒气又上来了。

阿兰染冷笑,这句应当是她来问他吧,朝廷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皇上封了她阿玛一等公,命他父女入今,更有意将皇子许配给她。如今十三阿哥被赐婚,她早已是皇上心目中十四福晋内定之人。今日,他竟然不顾礼法,公然抗旨,让她颜面尽失。

她恨、她怨,更多的不能说出口的——是委屈、是喜欢。第一次在塞北草原见到他时,她早已芳心暗许。可她待嫁的女儿,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来,只听胤禎说:“你不是也得偿所愿,我听皇额娘说,你不是闹着离过一次京么?”阿兰染说:“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德妃对她说,你别看他平时对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他收敛着呢。你不激他一激,许多事,他自己也糊涂着。所以她才听了德妃的提议,她原以为他会去找她的。

那双眸中已泛起泪花,可阿兰染是那么好强的人,绝不让它滴下来。尽管如此,情愫还是一丝一缕地泄漏出来,胤禎并不是没有看出来,他问她:“你这样看着我,该不会是说你喜欢上我了吧。”保定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都这会了,十四爷还有心思玩笑。

阿兰染咬了咬牙,她是塞上儿女,不懂得中原女子的含蓄,直答道:“是。”

胤禎反而笑了起来,问她:“什么是喜欢,何谓爱?”他以为她一个小女子,怎么答得出来。他敢拍着胸脯保证,她答不出来。

阿兰染头微微一低,低着姿态说:“时时想着那一个人,只要看到他便觉得开心。关于他好的或是坏的,觉得都是特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就算他并不知道,也想尽力为他做任何时,顷尽所有也心甘情愿。”

胤禎心中一动,良久才开口,声线低沉地说:“太过笼统。”

阿兰染哽咽着说:“就算你今日没有将金玉如意放到我手中,我虽然生气,可是我还是一样要对你好,还是希望能呆在你身边,高兴的时候陪你笑,难过的时候陪你掉泪。时时想着你,想见你……”

胤禎重重一拳打在暗红色的宫墙之上,他微微低下了头。这一举动让保定的阿兰染都傻了眼。保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叫了一声十四爷。胤禎突然转身大步向来时的方向走去。保定心里嘀咕,不是要回宫么,见胤禎紧紧抿着双唇直走回头路,保定不敢多问只得紧紧跟着,回头见阿兰染站在微光之下,脸上淌着泪,越发显得有些楚楚可怜,心里埋怨十四爷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

胤禎过了内右门,直向永寿宫里去。

因为太医是从乾清宫里请过来的,良妃病了的事传到皇上耳朵里,这晚皇上来看良妃。翠翘只得在外候着。胤禎急急跑到永寿宫来时,翠翘以为他是来找皇上的,一把拦住他:“六百里加急也不行,等着他们说完话。”

借着月光,胤禎倒细细看了她一遍,微红樱唇,一双俏皮杏眼印着月光的光辉,正盯着他看。他仿佛从来不认识似的细细看了一遍。

翠翘说:“怎么啦?”

胤禎说:“我不是来找皇阿玛的。”

翠翘问:“那你来干什么?”

“我……”是啊,他来干什么呢,胤禎突然厉声问她:“金玉如意呢?”保定在旁听得心里一颤,低下头去,只当没有听到。

不过是找个金玉如意,至于这么大声小声地对她吼吗?早知他是这样的飞扬跋扈脾气,翠翘起身去给他拿,胤禎复又说:“算了,放在你那里吧。”这个人今儿有够奇怪的,翠翘加重语气问道:“那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十四阿哥!”

胤禎说:“我还没想好。”

翠翘就只有翻白眼的份了,还真难伺候呢。

胤禎索性坐在永寿宫正殿的石阶之上,翠翘察觉他情绪有些异乎平常,蹲下来问他:“德妃骂你了?也没什么大事啊,明儿再挑个吉时接着选嘛。”胤禎不理她。翠翘只得半开着玩笑对他说:“男人嘛,三妻四妾,这个不行,还可以挑下一个。”

胤禎没好气地说:“你烦不烦啊?”

翠翘坐到他身旁去:“你嫌我烦,干嘛还来这里,莫名其妙,你来找我吵架啊?”

胤禎不说话,目光锁在地上某一处,细细思量起来。

翠翘不想自讨没趣,倚着栏杆听到良妃与皇上在里间说笑。她昨天夜里没有睡好,坐了一会就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胤禎一脸凝重,方开口说:“翠翘,我方才才发现……”他转过头去,却见翠翘已倚着栏杆睡熟了,下面的话无处可说了。胤禎有些无可奈何,想将她摇醒。心里这样想着,握住她肩的手,动作却温柔了许多,让翠翘靠在自己肩头。

被人移动着,她微微有些清醒,却还是糊里糊涂,翠翘嘤咛一声,仿佛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嬷嬷来给她戴新娘的红盖头,还在问她——嫁给四爷,嫁给四爷……

翠翘半张开眼来,她口齿不清地叫一声“胤禛”,偎入那怀中。因音极为相近,恍惚是叫着他的名字。这一刻,轻怜蜜爱全都涌了上胤禎心头。他偏过头去,轻轻地,笑了。

(本书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穿越之平生不会相思(下)》。情节预告:男主原打定了主意——宁可辜负这天下,违背他不能承受的天命,即使明白违背天命的事,总是要付出极为昂贵的代价——没有关系,他心里念念不忘的,不过是她沉睡中的那一声,若有似无的一声——胤禎?胤禛?是他,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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