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睡梦中的康文彬被床头电话铃声吵醒,他拿起话筒,话筒对面传来夏云逸的声音。
“老板,交办的事情已经办妥。照片很快给您寄去。这下姓刘的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干得漂亮!你自己在那边要注意,万万不可大意。”
“放心吧,我已经另外租了房间,今日就搬。”
“好,有事再联系。”
次日,康文彬一早准时上班。
菲力推门进来,皱着眉头对康文彬说:“老板,松江厂又打电话来了,催款催得很紧。这次是谭厂长本人,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要找你亲自讲电话……”
“那好,把电话转进来。”
康文彬拿起电话,换了轻松的口气:“谭厂长,对,我是康文彬。你说的事,菲力都跟我说了。对对,不怨他,不怨他。钱已经备好了,总在元旦前后,一准可以到位。放心吧,我的话你还不信?哈哈哈,有机会到香港来,咱们再煮酒论英雄。好好好,再见,再见。”
康文彬讲完电话,对菲力说:“把高进叫来。”
财务部经理高进脚步匆遽地走进房间。
“高经理,公司账上的八十万美元,我们准备汇到东京购买渔网,你按照这上面的资料,填一份银行汇款申请书,搞好了,拿来给我签字。”
高进接过资料,瞟了一眼,嘴上说道:“是,我这就叫人办。”
汇款申请书照例先送到于成龙处会签。于成龙一看,上面已有康文彬的签字,再看金额,是八十万美元。
他对送来资料的小姐道:“一会儿我通知你过来取。”说完来到康文彬的办公室。
“康总裁,这是您交办的?”于成龙竭力装出轻松自然的样子。
“对,是买渔网用的。我们船队目前用的网下沉速度太慢,这在刘进益的报告中也提到这个问题,很影响生产。”康文彬答道。他的算盘是,先将鱼粉款汇到东京,然后请他东京的朋友将款项汇回香港,由他再汇松江造船厂。如果有人追问渔网事,他可以派菲力去验货,然后告知发现渔网设计存在问题,仍不适宜秘鲁海域的生产需要,重新设计生产尚需一段时间,这样只要给他争取到几个月的时间,秘鲁的局面一定改观。这是他昨晚接完夏云逸电话以后,再三权衡,苦苦思考的结果。
“可这笔钱是商业部属下公司与我们合作经营鱼粉贸易的货款,眼下又有一万吨鱼粉即将到岸,我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这笔钱挪用了,第一次合作就这样失信于人,下面到货的另一万吨鱼粉怎么经营?今后还要不要合作下去?”于成龙有点着急地问道。
“你是分管财务的副总,这个工作当然由你去做。做生意嘛,东挪西凑是常有的事,你自己看怎么解决吧!”
“不行,一万吨鱼粉,大几百万美元,我不能因小失大,国内市场主要靠人家,万一关系搞砸了,人家来个推诿不合作,这一万吨鱼粉压在那里,会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真的一万吨鱼粉压在那里,岂止只是喘不过气这么简单?于成龙心想我点到为止,你康文彬不会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其实,康文彬根本就不关心这一万吨鱼粉的经营。因为按照董事会决议,涉及鱼粉贸易,股东之间,谁出资,谁得益,可以用金富公司的招牌。这也就是说,这一万吨鱼粉的经营,由向裕集团出资,输赢与康文彬无关。康文彬心里这样想,嘴上当然不能这样说:“我看渔网的事也非常重要。大不了我们多赔他几天利息就是了。这事就先这样定了,我想要错也错不到哪里去,有什么事发生我来负责,这总可以了吧?”
“康总,这不是利息问题,人家是冲着向裕集团,冲着金富公司的招牌来的,到时候连累向裕,我们公司的招牌也砸了,传出去,今后谁还敢跟我们做生意?再说了,买渔网是不是急在这一刻,上回刘进益的报告不是说要争取在当地解决吗?”于成龙的声调渐高。
“看来你是摆明不想签这个字啦。不想签就算了,说这么多干什么?你是我的副手,我这个总裁的话,你是不想听了。这笔在你手上,签不签由你。既然都这样了,干脆把我这个总裁也撤了,换你来干,这样岂不更简单方便直截了当?我走,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别出了什么事到头来还要叫我来收拾。”康文彬讲到最后,简直是怒不可遏,声音之大连外边的其他同事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是不执行您的指示,”于成龙顿了一下,又说,“这样吧,我马上与刘进益再商量一下,如何解决这渔网问题,有了头绪,再向您汇报。如果确实别无他法,我再与向裕集团的财务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从别处挤出一点,这里再借用一点,您看好吗?”于成龙退一步道。
“算了,再说什么汇报二字,连我都羞死了。这事就先搁一下吧。你去吧。”康文彬的脑筋转得飞快,汇款之事本来是想不显山不露水静悄悄地先做再说,如今事情还没去做,就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他的“掉包之计”又如何能够成功?虽然是不做了,只是这心头的愤怒、沮丧挥之不去,像石头一样紧紧地压在胸口上堵得难受,于成龙敢在自己面前这样较劲,还不是有吉老头在背后为他撑腰?往后的日子肯定更加不好过。
时间在悄悄流逝。临近元旦,康文彬思前想后,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绝不能让松江厂的生产机器停下来,那上头连带着自己的全部血本啊。他把菲力找来,道:“你马上到市面上,帮我采购一些东西,晚上送到我家里。明天我到松江厂,后天回来。”
晚上,菲力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在桌上,望着这些金灿灿、沉甸甸的珠宝玉器,菲力还是不放心地对站在身边的康文彬问道:“老板,这能行吗?”
康文彬道:“也只能如此了。自古以来,只有拿不出的钱,没有送不出的礼。钱能神通,三炷香也能敬神。听归泓业讲,谭捷时的老婆可是个珠宝迷,每晚睡觉前都要把玩把玩家里的金器才能入睡。只要谭捷时这一关攻下了,后面的问题就好解决得多。”
不管菲力如何将信将疑,康文彬第二天还是搭飞机到省城,准备与谭捷时见面。
谭捷时听康文彬依约而来,当然十分高兴,他应康文彬的要求,一个人兴冲冲来到酒店,一进房间,康文彬自然不敢怠慢,让座,递茶,东拉西扯一番以后,随即转入话题。
康文彬以一副诚恳的模样说道:“谭厂长,前两天我在电话里明确承诺一定在元旦左右将资金到位,看来要向您告罪,请您宽限几天才好。钱是肯定有啦,但由于我个人的一笔银行贷款到期,我想跟您商量,先将答应给船厂的钱垫上,按时还给银行,然后再找机会向银行融资一笔新款子,到时候给您这儿补上。我约莫着这里有十几天的时间差,时间一到,我立马把这钱给您送来,您看怎样?说实话,我生意做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这样在朋友面前塌台,自己都觉得这张老脸没处放。”
康文彬说到这里,拿眼瞟了一下对方,见谭捷时听得认真,却无被打动之意,他接着说道:“谭厂长,您也是当家的,当家的就知道柴米油盐来之不易。做生意有时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发生,资金一时周转不灵也是有的,正是那话说的,谁家没有个碟大碗小,磕着碰着的时候?只是请您能够谅解我,支持我,过了这一刻,我康某人绝对加倍报答您这份情。”
“康先生,这儿谈不上什么报答不报答,这话不是这样说。听您意思银行是碟我是碗,而我这小碗就必须让银行那只大碟?这是哪跟哪呀?完全没可比性嘛!”
“谭厂长,我也知道,满饭好吃,满话难说。我前两天把话说得太满了,当时我净想着对您对船厂不可食言,偏偏忽略了后头的银行还款期,我真该死。如今我答应您这边,可那头也催得紧,这蜡烛两头点,叫我如何周全得了?可您明白,我不是一个食言的人,不是一个不讲信誉的人,对吗?所以谭厂长,思前想后,我还是厚着脸皮求您帮我渡过这个难关。”
康文彬望着眼前这位犹豫不决的谭捷时,决定再施予一张王牌:“谭厂长,您知道您就要被提拔了吗?”
这就在提醒对方,您怎么升的官,您心中有数,没有这八条船的订单,怕也没有那么容易。既然我帮了您,您也应该帮帮我才是啊。
可是谭捷时故作糊涂。
“提拔?这小道消息,八成是路透社的吧?”
“什么路透社消息,我的消息是通天的,不出意外的话,长则一个月,短则十几天,您谭厂长就要被提拔为船舶总公司的副总经理,副厅级。那可是许多人一辈子都难跃上的台阶啊。您要是不信,晚上您自己问程副省长的秘书小齐,今晚咱们一起吃饭。”
康文彬有意把话说得有鼻子有眼,无非还是要对方见自己的情。谭捷时也不是傻瓜,见康文彬把话挑明了,自己再装糊涂就过分了。于是说道:“厂里有进步,靠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也离不开像您这样的朋友帮忙。这样吧,您刚才说的事,怎么着也得想个法子,您行,我行,大家方便才是。”
康文彬见对方终于金口开启,就像黑夜里在荒野中迷路,忽然一道闪电打来,为他辨清了方向,不由精神大振地说道:“谭厂长,有您这句话,我就有希望。说实话,厂里的事,还不是您一句话,特别是您提拔在即,那更是一言九鼎,没什么您搞不掂的事。”
说着,又很自然地打开手提箱,从里边掏出礼品和一个装着美金的信封,说道:“这点东西是给嫂夫人的,这里头一点意思,是给您在澳洲留学的宝贝儿子,您别推托,算是我支持他的学费,将来出息了,我也有一份功劳不是?”
“不行不行,康先生,这是从何说起?不行不行。”谭捷时推托道。
“这算什么?不腆之仪,何足挂齿,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孔圣人收门生,还要收芹菜干肉,咱们这算什么,取不伤廉嘛!”
谭捷时的心思真叫犯难,望着桌上诱人的东西,想吃鱼又怕沾了腥。因此,只一味地望着康文彬笑。
康文彬心里七上八下,单等谭捷时一把将东西收下,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他深知,这些东西对方若敢收下,就像老鸨给窑姐儿的押账一样,跟他到了任上,事后还不受自己的挟制?
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谭捷时哈哈大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康先生,我看您是想贿赂我,难道不是吗?”
康文彬一怔,但反应极为敏捷地答道:“哈哈哈,您可以去告我,我后台够硬。谭厂长,官不打送礼的,这道理您懂。”
“我是说,”谭捷时渐渐收敛起笑容,“我是说,这些东西摆在我的面前,让我心惊肉跳,得赶快把它们收起来。”
康文彬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心里不住地臭骂眼前这位刁钻滑头的谭捷时。
华灯初上,热闹气氛开始在城市的四周弥漫开来。
“走吧,喝酒去,今晚为你庆贺。”康文彬大声说道。
“吃个饭可以,这酒就免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不能免,今晚是无酒不欢。按咱们现在流行的说法,喝酒喝酒,那叫年龄不是问题,体重不是压力,身高不是距离。如今咱俩谁跟谁呀,更加没有问题。一会儿齐秘书要来,你们也认识一下,只有好处。”
谭捷时只好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只可惜归泓业不在,他要在,哪怕喝一坛子呢。”
“这小伙子不错,谭厂长没看错人。”
“以后请康先生多多关照。”
“放心吧,是谭厂长的人,我心中有数。”
省城夜市的热闹气氛终于完全弥漫开来。虽然天冷,但当他们一齐步入酒家的时候,四周暖烘烘的,掺了脂粉香和烟酒味的空气顿时把他们包围起来。谭捷时有点反胃,但终归还是适应了。而康文彬呢?也许压根儿就感觉不到,也许心思早已飞到遥远的地方,他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归泓业的酒量在利马的四个中方人员中,确实是最大的。但在库斯科,当他听说当地的啤酒是印第安妇女用嘴将玉米粒嚼碎以后吐进木桶里发酵制成的,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不论传言是真是假,总之酒是不喝了,可古柯叶汤水却没少灌,这种奇妙的汤水让他摆脱了高山缺氧症的纠缠,却也很让他担心自己会染上这种瘾。周、尤二人说他是杞人忧天,尽管这样,三个人还是提前一天打道回府。
回到家,发现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整理得井井有条。刘进益不在,三个人也不以为意,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可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门铃响了。尤冰开门一看,见是邓守仁,于是笑道:“邓老板,我们前脚刚到,你后脚就跟着进来了,这鼓点子赶得可真巧啊。”
“你们刚到?我可没工夫跟你说笑话,周先生和归先生呢?他们在楼上?”
“什么事这么急呀?这么慌里慌张的。”尤冰正想上楼叫人,见周启荣和归泓业各自从房间出来,步下楼梯。
“你们刚回来是不是?刘总,刘总呢?你们有没有遇见他?”一见面邓守仁即连珠炮似的问道。
“我们刚到,刘总不在,我们还未遇见他。邓先生,找他有急事?”周启荣问道。
“我晓得你们到库斯科,刘总告诉我的。你们知道吗?”邓守仁压低嗓子说道,“刘老板出事啦!玩女人,被人发现啦,这下子可怎么好啊!”
“刘老板,哪个刘老板?”周启荣不解地问。
“哎哟,还有哪个刘老板,就是你们这儿当家的。”
“刘总玩女人?我不信,这不太可能。我说你怎么知道的?亲眼见到的?”周启荣再问。
“我怎么知道的?是啊,我怎么知道!我告诉你,这消息千真万确,人家都有照片呢。哎哟哟,两个人在床上,光着身子——一开始我也是不信的。可后来一想,这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是没得救的。”皮里阳秋,似嘲似谑。
“人家,人家是谁?还有照片?那刘总呢?刘总在哪?”周启荣开始有点相信,他顾不得邓守仁的态度,急切地问道。
“刘总在哪,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刚刚听说,上来看看情形。”
邓守仁见他们三个人桩一样地呆立在那儿,自己坐在中间,倒有点像受审的样子,也跟着站起来,故作轻松地说道:“算了,事情不该发生它也发生了。其实,也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不就是睡了一个女人嘛。刘总是个怎样的人,我们都知道,出了这事,就好比这人一辈子吃素,持斋不坚,偷吃了一顿狗肉,罚一罚他也就是了,还要怎么样?用不着太过认真。”
“哎,邓先生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不明白,这事发生了,它的后果有多严重。这刘总,怎么会去干这等事情?”归泓业焦急地说道。
可偏偏碰上个二百五邓守仁,哪里晓得眼前这三位的焦虑心思,犹自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道:“其实也不奇怪,铁门槛里出纸裤裆,说稀奇也不稀奇。上回在我家,我就觉得他对张小姐有点那个……”邓守仁蓦地发现他们三人的眼光直逼自己,赶紧把未说的话硬是咽了回去,一双眼睛不住地瞟着对方。
“邓先生,在事情还未搞清楚之前,你就不要再瞎猜疑了,更不要到处传播,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周启荣说道。
“算了算了,我再不说了。等刘总回来,你们自己问个清楚。”说完一屁股又坐回了沙发,可不到十秒种,又故态复萌地说:“刘总干这事,八成是太寂寞了,禁不住女人的勾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这下子可把周启荣刺激得跳了起来,他终于指着房门对邓守仁下了逐客令:“你走,请你回去。回去被窝里和你太太研究去。”
邓守仁早就领教过周启荣的脾气,知道对方真的气急了,没准会送自己两耳光也不定。于是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咕噜道:“我走,我走,客走主人安,我算是讨了没趣。我走还不行吗!”
邓守仁虽然走了,可是他带来的消息所产生的震撼却还留在那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周启荣他们真的不知如何应对才好,又担心刘进益会出事,心中更是焦虑万分,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刘进益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