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垅的一生过得异常曲折和艰难,浸透了血和泪。但是,在历史面前,他是无愧的。他的爱情的经历也同样是一个浸透了血和泪的悲剧,而且也是无愧的。1945年,阿垅的妻子由于蒙受误解,在极度的抑郁中以自杀表白了心灵的坚贞与纯洁。阿垅以悲恸欲绝的心灵,写下一首千余行的悼亡诗。这首诗没有发表过,我看过原稿,用毛笔工工整整书写,是对死者的虔敬的奉献。我写过短短的读后感,收在拙作《学诗手记》里。当时由于感受的强烈,不能冷静的“赏析”,甚至不敢读第二遍:“仿佛切开通向心脏的大动脉,流啊,流啊,流啊,直到全生命的血流尽了,这首诗才戛然地结束。”
几年以前,在他几经劫难的遗稿中,竟然又发现了几十首情境幽深、具有独特的艺术个性的爱情诗。它们大都写在《誓》之后,《誓》可以说是阿垅“折去花枝的瘢痕”上奇迹似的第一个新芽。这几十首爱情诗是他灵魂泛起的解冻的春潮,并没有经过“纡曲的五十年”就涌了出来。然而阿垅的幸福是短暂的,命运使他背负起又一个沉重的十字架。他的每首爱情诗都是心灵的自剖与疚心的忆念。他的爱情诗所以发表的极少,除去有时代严峻的因素外,我以为还反映了诗人内心隐秘的悔恨,这种感情他宁愿深深地藏在心灵里。
有时候只有隐秘才是自由的。他绝不是为了发表才写这些诗的。
《誓》表现的感情是诚恳而圣洁的,绝不是虚伪的高调。
在此之前,诗人一直奔波在战火中,他以亲身的经历为素材,刚刚写了血祭南京的长篇小说,激扬着烈火的心灵当时是很难一下子趋于宁静。那几年,他一直以整个生命和青春的臂力“手挥利剑”,他还不习惯(或根本没有想到)去到“烈香的兰花园”里拥抱一颗温柔的心灵。他在爱恋的眼神逼视下会掉转头而去,他“将为大家到人们的废墟堆中寻觅燃烧的火种”。这真正是阿垅固执单纯、迂腐的那个性格,而他这可敬的性格就注定使他在爱情上充当一个悲剧的角色。他的手指上一直戴着这位蒙冤而死的爱人为他戴上的银戒指。戒指已经与他的生命血肉长在一起,到死也无法卸下。我见过他抚摩这只银戒指时的悲伤而圣洁的神情。
阿垅诗的意象都是他自己的独创,表面上显得有些粗疏,但它是从他那积淀着沃土的心灵中萌生出来的。他的语言更是他自己的,自由地决不受约束地形成他的诗的特有的雄浑的节奏。他的爱情经历与他的诗正是同一个性格或气质的本质的反映。他不喜欢修饰,他的一生包括爱情都没有任何眩目的修饰。让我们祝福这一颗充满了爱情的真诚的心灵,它已经成为花种,安然地埋在了大地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