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宣帝五凤元年(公元前57),朝廷要对一名死刑犯人执行斩首。从长安城到渭城法场的路上,数千名官吏和老百姓,扶老携幼,攀住囚车车轴不放,争相向这位死刑犯人进奉酒肉。这名被绑住身体的死刑犯,大张其嘴,凡是向他敬的酒,他都一饮而尽,一路上一共饮了一石多酒。他边饮酒边深情地说:“感谢各位!辛苦各位远道相送,我延寿死无所恨!”送行的老百姓没有一个不悲恸流涕的。被杀的“犯人”名叫韩延寿,他不是普通人物,而是担任过左冯翊(西汉都城长安的最高长官)要职的高官。他为官期间,用礼义教化老百姓,政绩显赫,功劳卓著,引起一些奸佞之臣的嫉恨,给他编织“罪名”陷害他。而昏庸的皇帝偏信谎言竟判他死罪。
韩延寿,字长公,出生年月不详,祖辈为燕国人,后来迁徙到杜陵。因为他从小熟读诗书礼仪,学问很高,年轻时就被封为郡文学。他的父亲名叫韩义,在西汉昭帝时曾担任过燕王刘旦的郎中。燕王谋反时,韩义上疏强谏制止,因而被谋反集团处死;叛乱平息后,国人都很同情他。当时汉昭帝年纪还小,由大将军霍光掌权,他向全国有名望的贤良之士征询治理国家的良策。有人向他建议说:“赏与罚,是用来奖励善的,禁止恶的,这是治国的根本。过去燕王刘旦谋反,韩义挺身出来劝阻,因而被处死,对国家的忠诚与贡献非比一般。现在韩义虽死,应该重赏他的儿子,以向天下昭示臣子对国家应尽的节义。”于是霍光接受了这个建议,提升韩延寿为谏大夫,后又调任淮阳郡太守。因为韩延寿治理淮阳郡很有政绩,名声日高,后来又被调到地广人稠又很难治理的颍川郡(今河南省一带)任太守。
颍川郡内恶人与富人串通,富人与官吏勾结,形成很强的地方黑恶势力,每任太守来此都感到很棘手。为此,国家常派能干的官员来任太守。但大多官员拖延迁就,任期内委屈于豪强,为自己大捞一把后离开。只有赵广汉用“离间瓦解”的策略,使豪强们之间相互结怨,势力减弱,在当时确实起到作用,取得一定的效果,但这种策略治标不治本,使颍川地方的社会风气变得互结仇怨,人情浇薄。韩延寿认为,一个国家、一个地方要想实现“长治久安”,靠“酷刑峻法”的严打和“离间挑拨”的瓦解,只能是暂时的。只有用礼义教化百姓,教育人们礼让为先才是根本。
韩延寿来到颍川,立即召请郡中最受乡里人敬仰的几十位长老和贤士,摆设酒菜,待之以礼,并向他们了解民间流传的各种歌谣、谚语,以掌握老百姓的疾苦;向他们征求实现人们之间相互亲爱和睦与消除互相仇怨的方法。一些长老提出先从改善婚丧、嫁娶、祭祖等礼仪做起,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为富豪与富豪,富豪与官吏相互通婚,结成强势朋党,无所畏惧,危害一方。富人办婚丧,讲究排场,设宴结盟;穷人办婚丧,寒酸潦倒,仇富仇官的仇怨满腔。于是,韩延寿与他们一块儿议定:无论穷富贵贱,统一规范婚丧嫁娶的礼仪制度。一是一律从简,不得铺张浪费,不准大摆宴席,结党营私,不准使用假马、假车等祭品;二是不论富人、穷人办婚事、丧事,全村人都要前来祝贺或吊丧,但不准携带礼金、礼品和祭品,统一由官府派出的礼仪人员免费为民间主持嫁娶、丧葬等仪式,同时监督他们是否违规操办,并趁这个机会给众人讲授尊老爱幼,邻里互助,凡事礼让等礼义道德。几年后,颍川郡的社会矛盾得到缓解,社会风气大为改观,社会治安良好,各项事业蒸蒸日上。韩延寿调离颍川后,接替他在这里当太守的黄霸沿用了他的做法,同样政绩卓著。
韩延寿无论在哪里为官,都要教导吏民崇尚礼义,用古代的礼教感化百姓。每到一地任职,总是以礼相待当地的贤士,请他们出主意,虚心听取他们的批评与建议;奖励遵行礼义、谦让钱财的人,表彰孝敬父母、兄弟友爱的人;修建学校,推广儒家礼乐,宣扬维护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伦理道德。把有关修治城郭,征收赋税等由人民承担的国家公益当做大事来做,一定先张榜公布日期,严格规定期限,使差吏、百姓既畏又敬,都能准时完成。他还在民间设置里正、伍长,互相勉励礼让帮困;严格规定,不准收留奸邪之徒。街道、乡里如发生意外情况,小吏就会立即知道,据实向上报告,所以奸邪的人都不敢进入郡境。
韩延寿对待下属是关怀备至,待之以恩德,但对他们的要求也很严格。偶尔有下属欺骗或辜负他时,他往往不是批评下属,而是自省自责:“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呢?不然他绝不会这样!”做错事的属吏听到太守这样自责,都后悔莫及。有一个县尉甚至为此而自杀身亡。有一位门下掾为此自己抹了脖子,经抢救虽未死却造成残疾。韩延寿听说后流了眼泪,派人去照顾他,给予他丰厚的生活费用。
作为太守,韩延寿没有一点架子,而是能够随时听取下属和平民百姓的批评;对于礼仪方面的建议,他更是广泛吸收。有一次,他要外出上车时,发现一个骑吏姗姗来迟,就很严厉地把他批评了一顿。当韩延寿返回府门时,守卫在府门前的一个门卒看样子是想向他说话,却又闭上了嘴。韩延寿就主动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门卒就侃侃而谈地说:“《孝经》里说,善待父亲的人才有资格到君主身边去工作。在家中兼有母亲的爱和像君主一样值得尊敬的人就是父亲。今天早上您要出门,坐驾在门前停留了很久,骑吏的父亲来到府门前而不敢进入。骑吏知道了,赶忙到门口迎接,因而迟到了一会儿。为了孝敬父亲而受到您的惩罚,这难道不有亏于礼义道德吗?”韩延寿十分耐心地听完门卒的叙说后,在车里举起手致歉地说:“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回到屋里后,韩延寿主动召见了门卒,原来这个门卒还是一位有学问的读书人。他听说韩延寿为官贤能,就设法来当门卒,想在延寿身边效力。韩延寿于是就提拔重用了他。韩延寿能够虚心听取意见,接受批评,他在东郡任太守三年,体察民情,以礼义教化百姓,刑事案件大为减少,所以他在考核中被评为全国优秀之最。
后来,韩延寿又被升擢到京师长安任左冯翊(西汉京都的最高长官,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长)。到任一年多了,还是不愿意到所属县去巡察。他的幕僚们就劝他说:“应该到下面去走一走,这样不仅可以体察民情,还能考察各地官员的治理情况。”韩延寿就对他们说:“各县都有贤能的官吏,我派出去的督邮经常能回来汇报各地吏民的善与恶。我们一旦出去兴师动众,各地都要花费大量的人力和钱财为我们迎来送往,地方官吏动辄以保障我们的安全为名,惊扰百姓,我看这样出去巡察会弊大于利。”可是郡丞、郡掾坚持认为当前正值春耕大忙之际,应该出去奖励农桑。于是韩延寿就微服简从,首先来到了高陵县,正好见到有兄弟俩为争田地相互告发在县里打官司,他很痛心地对县里的官员说:“我有幸在这里当太守,是一郡的表率,我的属地内却出现了骨肉兄弟为争夺田地而打官司的事情,真令人心寒啊!这件事的责任全部在我,是我不能宣扬礼教,教化百姓的结果。既伤了好端端的民风,又败坏了古人流传已久的礼教,还使你们这里的官吏、长老、贤士和孝悌们蒙受了耻辱,我应该闭门思过。”说完就回到驿站闭门卧床反省。这一下子可急坏了全县的吏与民,县令、县丞、啬夫、三老们连忙把自己捆绑起来等待处罪,全县的人们群起指责争讼田产的哥儿俩。争田的两兄弟深受感动,终于醒悟过来,悔恨万分,都把自己的头发剃光,表示甘愿受刑;又脱下一只衣袖,露出臂膀,准备接受鞭罚。然后,他俩来到韩延寿的住处请罪,表示相互让田,至死也不再争田夺地了。韩延寿非常高兴地接见了他们,摆设酒肉与他俩对饮,并让县乡表扬奖励他们悔过从善之举。长安一带的人们相互传告、激励,不敢再犯。
韩延寿的恩惠、信用遍及他所辖的二十四个县,他至诚至爱对待部属和百姓,部属和百姓也不忍心不听从他的教诲而欺骗他。从此,辖区内再也没有告状争讼的事,到处是一片和谐的景象。
韩延寿用礼仪教化百姓,治理一方,政绩显赫,在京城内外、全国上下声名大噪,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安与嫉恨。这个人叫萧望之,是前任左冯翊,继任御史大夫,负责监察全国百官。萧望之是一个品行不端,心术歹毒的奸佞小人。他无中生有地给韩延寿编造了许多罪行,安排一个名叫福的的心腹检举揭发韩延寿,然后又上奏汉宣帝刘询追究韩延寿的罪名,导致韩延寿被绑赴闹市斩首。
唐代著名史学家颜师古在《汉书》注中说:“望之以延寿代己为冯翊,而有能名出己之上,故忌害之,欲陷以罪法。”这真是一语道破玄机,为韩廷寿平反昭雪,还人间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