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一个人需要理由,恨一个人却不需要理由,那么这个世界就是最恐怖的了。
第二天,作家中午才到公司来。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悄悄溜进办公室,把门关严,打开电脑,继续写那部狂犬病题材的恐怖小说。
敲一行字,删掉。
再敲一行字,再删掉……
后来,他干脆不写了,走到沙发床前,躺下来,静静闭上眼睛。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好像一株发财树,日久天长不见阳光,叶子的绿色渐渐消退,变得越来越苍白。
有人敲门。
他警觉地问:“谁?”
这时,门已经被推开,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你们找谁?”
“你坐起来。”女的说,声音很粗,口气很横。
来者不善。
作家一下坐了起来。
男的柔和一些,他掏出一个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刑警队的。”然后,他指了指作家那个高背椅,说:“我们找你调查点事,你坐到那里去。”
作家张大了嘴巴。
警察只要捉到了一个线头,线团就毫无秘密可言了。
“叫你坐那里去,听见了吗!”女的厉声说。
作家就乖乖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因为他不能断定,这两个刑警有没有看过他的节目,于是就不知道这时候该呈现公众人物的表情,还是该呈现罪犯的表情。
两个刑警在他的沙发床上坐下来,女的拿出一个本子,准备记录。
作家小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刑警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认识顾盼盼吗?”
“认识。”
“什么关系?”
“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我离婚了。”
“你是认识她之前离婚的,还是认识她之后离婚的?”
“认识她之前。”
“你和她什么时候分的手?”
“2月14号。”
“为什么分手?”
“原因很多。”
“挑主要的说。”
“我发现她并不单纯。”
“为什么?”
“直觉。”
“直觉都是有来源的,说具体的事。”
“她的电话非常频繁,在社会上认识很多闲杂男人。”
“你了不了解她认识的那些人?”
“不了解。”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今年3月。”
“几号?”
“我想想……是7号。”
“在哪里见的?”
“她来我公司。”
“她来干什么?”
“她想来我们公司兼职,我答应帮忙了。但是,她没再和我联系。”
“你知道她被人杀了吗?”
“……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死的第三天。”
“第三天?”
“是啊。”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3月……8号。”
女刑警从本子上抬起头来,说了一句:“我提醒你,不要和我们玩智力游戏!”
作家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在老老实实地配合你们调查!”
男刑警看了看他的左眼,又看了看他的右眼,说:“西京大学有两个顾盼盼,你知道吗?”
作家愣了愣:“不知道啊。”
男刑警拿出顾盼盼的照片,递给作家:“你过去那个女朋友是不是这个人?”
他看了看,点点头。
男刑警说:“她是昨天晚上死的!被人害死在学校的厕所里了。”
作家紧紧盯着男刑警,似乎一时没回过味。过了半天,他才说:“我一直以为死在玄卦村的那个人是她……”
男刑警又说:“我还可以告诉你,她和另一个顾盼盼一样,两个乳房被吃了,脸也被人毁了。”
作家呆呆地说:“那说明,是一个人干的?”
男刑警突然问:“昨天夜里你干吗去了?”
作家说:“昨天我去上清观求签,爬山很累,早早就睡了。”
男刑警问:“有人证明吗?”
作家讪讪地笑了笑,说:“我一个人生活,只能自己证明自己。”
男刑警说:“这对你是不利的。再想想,比如有没有邻居见过你。”
作家说:“对了,昨天半夜,我在家给总经理米嘉打过电话。”
男刑警马上问:“几点钟?”
作家:“午夜。”
男刑警说:“不要用文辞,具体时间。”
作家说:“12点半。”
男刑警和女刑警对视了一下,女的把本子收起来,说:“我们还会再找你的。”
作家急忙站起来,说:“欢迎你们来。看,连口水都没喝。”
刑警不跟他客气,他们径直走到门口,女的突然回过头来,问了他一句:“你爱你母亲吗?”
作家愣了愣,说:“当然。”
女的看了看他的眼睛,没有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作家把两个刑警送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正好来了。作家故作轻松地问:“两位警官,你们看过我的节目吗?”
男刑警乜斜了他一眼,一边跨进电梯一边问:“什么节目啊?”
他说:“西京台,12点,我讲恐怖故事。”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男刑警丢出一句话:“那时间,我们正在街上寻找恐怖分子呢。”
作家回到办公室,立即给米嘉的办公室打电话。
米嘉已经进来了,她有些紧张地问:“警察?”
作家:“警察!”
米嘉:“他们找你问什么?”
作家:“米嘉,死在玄卦村的那个女生不是顾盼盼!”
米嘉一愣:“杀错了?不可能!”
作家:“真错了,那个女生也叫顾盼盼!”
米嘉气愤地说:“到底是哪个顾盼盼敲诈你呀?”
作家说:“另一个顾盼盼。”
米嘉更气愤了:“你约出来的是哪个顾盼盼呀!”
作家说:“我约的是敲诈我的顾盼盼,不知道为什么,另一个顾盼盼死在了玄卦村!不过,敲诈我的那个顾盼盼昨天夜里也被人杀了,警察正调查这件事呢。”
米嘉坐在沙发床上,想了想,脸上呈现出担忧的神情:“这不是好事……”
作家说:“顾盼盼昨天夜里被害,跟我们无关。而那个重名的顾盼盼虽然是你找人杀的,但是,她跟我们根本不认识,警察应该查不出来。”
米嘉瞪了他一眼,说:“那个重名的顾盼盼死后,两个月了,警察之所以一直没找到我们头上,很大原因是,我们杀错了!现在,这个顾盼盼又被人杀死了,警察就来了,是因为你和她有关系。而她和那个重名的顾盼盼也有关系!这样一来,我们做的事,最后就有可能浮出水面了……”
作家不做声了。
米嘉突然问:“你说,昨天夜里是谁杀了这个顾盼盼?”
作家看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米嘉说:“你看我干什么?”
作家的视线慢慢低下去,落在了米嘉那一双粗粗的小腿和两只草绿色坡跟鞋上,半天才说:“米嘉,我说一句话你别介意……”
米嘉点着一根薄荷烟,吐出两个字:“你说。”
作家抬头重新看了看她的眼睛,目光又落下去,继续看她的坡跟鞋:“你是不是……已经发现杀错了人,一不做二不休,瞒着我,雇杀手去西京大学又把她干掉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
“杀那个顾盼盼的人和杀这个顾盼盼的人,是同一个杀手。”
“案子还没破呢,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昨夜这个顾盼盼被杀之后,乳房也被吃了,脸也被毁了……”
“靠,她跟你有恩怨,跟我毫无关系,当时我想杀她,还不是为了你?杀了另一个顾盼盼之后,她就销声匿迹了,我干吗背着你穷追不舍去杀她?”
“那么,就是另一个跟她有仇的人,也想杀她,正好找到了你上次雇的那个杀手……顾盼盼的社会关系太复杂了,鬼知道她得罪了什么人!”
“不可能那么巧。”
“那你说,会是谁干的呢?”作家把目光抬起来,迷茫地看米嘉。
“我还怀疑是你干的呢。”米嘉一边说,一边把半截烟揿灭了。
“我?没有你撑腰,我连打她一顿都不敢。”
“敢杀人的人,往往都不敢打人。”
“姑奶奶,上次都是你帮我摆平的,这一次我干吗要单独行动呢?”
“也许,最有理由杀人的人,却不是凶手。最没有理由杀人的人,恰恰是凶手。”
“你还在说我吗?”
“现在说的不是你了。”
“那是谁?”
“昨天半夜,伏食出去了……”
“他?……他不是经常半夜出去吗?”
“我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大约是凌晨两点钟,我听见他在卫生间里,一下下用劲在刷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