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年,唐诗诗大概十七八岁,在父亲办的医学院里当跑腿的。她的父亲是某重点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手下有一个大型医院,还有一个小点的医学院。在父亲众多的弟子中,唐诗诗最推崇的是那个来自贫困大山里的学生,他的名字叫作毛真清,是来自四川山区里的学生。
父亲动手术时喜欢带着他,他的名字也经常出现在家里的饭桌上,因此,唐诗诗记住了这个名字。
那天,她突发奇想,想去看一下这个叫作毛真清的人是何许人也、解剖室门前,她逮住了正和父亲说话的毛真清,他短短的头发,一脸的清瘦,高高的个头,怎么看怎么像唱《烟花三月》的吴涤清,这首歌应该是属于扬州城的,也属于从小住在扬州城里的唐诗诗。
她的目光锁定在毛真清的身上,她一见面便叫他师兄,叫得他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拍拍唐诗诗瘦瘦的肩膀说:“小师妹,以后请你多指教。”
她说:“你必须教我知识才行,我也喜欢医学,开始时父亲教,但父亲太忙了,总是没时间,今年暑假我是做了规划的,我必须学会医学中的某一种知识,否则我就不会回读大学。”
父亲笑着对他俩说:“既然如此,唐诗诗就交给你吧,你负责她的安全和医术的提高,一切由师兄负责,你只是听从的份。”
(2)
解剖室里,阴森森的,仿佛到了阎罗殿一样。唐诗诗开始时兴趣盎然,等到解剖开始时,看着手术台上放着的尸体,她忽然间崩溃了,躲在角落里一个劲地哭,唐诗诗突然倒在毛真清的怀里,那一刻,她感到另外一种不同于父爱的温暖。
唐诗诗晚上拉着毛真清的胳膊出游,毛真清问去哪里,唐诗诗说去烟花三月吧,毛真清摸摸唐诗诗的头说不会吧,现在可是初秋的季节,哪里会有烟花三月呀。唐诗诗笑他的痴和傻,这是歌里的地方,吴涤清的歌《烟花三月》,不是写扬州城的吗?只要几天的时间能够将扬州城转个遍,便是人生的最大享受啦!!
扬州城的郊外,两人在黑暗的角落里飞奔,唐诗诗不理他,在前面跑。此时,天突然下雨了,唐诗诗跑得很快,毛真清在后面追,怎么追都追不上她,后来,他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上。
毛真清有严重的风湿病,尤其是在下雨的天气,他的病说犯就犯,父亲对她说:“都是你这个丫头惹的祸,记住,你可欠你师兄一份人情哟。”
那一刻,唐诗诗的眼泪哗哗地流,第二天她买了一个很好的护膝送给毛真清,并且亲手给毛真清戴上,看着在病中的毛真清,唐诗诗发誓要好好地报答他,以弥补自己的矫情惹来的祸。
(3)
时间过得飞快,两个月过去了,唐诗诗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毛真清,一年后的暑假,唐诗诗的个头又长了许多,她一听到放假的消息,便匆匆忙忙地向扬州赶,下了飞机,不顾一切地向医学院跑,她找遍了医学院的寝室,却找不到毛真清的影子,后来听说,他半年前辍学了。
饭桌上,她问父亲毛真清呢。
父亲说,毛真清半年前的确辍学了,虽然他免去了毛真清的全部学费,但他的老母亲病危,让他回去成亲冲喜,邻村的一个女娃子从小跟他订了娃娃亲,他的母亲想在临死前把事情办了。
唐诗诗从那天起,便躲房里不停地哭,哭过后,唐诗诗恳请父亲同她一起去四川看毛真清,父亲答应了唐诗诗的请求,父亲说,毛真清是他最好的学生,好长时间没见他啦,和你母亲一起去吧。
到了,一个贫困的小山村,在一座矮矮的房子前,门开了,一个男人站在父亲的面前,当他用手抹去脸上的灰尘时,唐诗诗才认出来,那人正是经过岁月变迁,已经满面沧桑的毛真清。
唐诗诗跑过去想和他拥抱,毛真清退避三舍。
他将他们让进屋里,屋里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唐诗诗以为是毛真清生病用的药,但仔细一看床上,居然躺着一个妇人,她不停地咳嗽着。
父亲得知他媳妇身患重病后,急忙过来把脉,毛真清感激地站在身后,向父亲叙述她的病情,他媳妇四个月前怀了孕,结果却流产了,然后就得了怪病,她可能得了产后风,加上条件不好,感染了肺炎。
父亲把了脉,问毛真清,这是小病,怎么给耽误了,她现在的病情很严重,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毛真清只是哭,说家里没钱,能够变卖的都卖了买药了。
唐诗诗一个劲地掉眼泪,她觉得师兄的命太苦了,她当机立断地表示,要将他媳妇带到扬州去治疗,让她住进她家的医院里,接受专业化的治疗。
(4)
父亲给四川的同学去了电话,请求他们医院派专车护送病人前往扬州,一切的费用由他家出。
到了扬州,医学院派了专人来接病人,当毛真清陪同唐诗诗出来时,他看到的是一个烟花三月的扬州,人已经来了,可物是人非呀,望着这万紫千红的扬州,唐诗诗哭了,哭得肝肠寸断。
重症监护室里,一大批专家围在那里,商量着病人的病源起因,唐诗诗坐在后面的板凳上,不停地搓手,她前面站着的,正是收拾一新的毛真清。
从那天起,在病人的病床前,精心照顾病人的,除了毛真清外,就是那个富家小姐唐诗诗,病人的状况很糟糕,虽然有人精心照料,但病情却一直反复,直到后来处于高度昏迷状态。
唐诗诗没有去学校报到,这是她考虑再三的决定,虽然父母说她傻,不值得,但她还是留了下来,无论是什么人,只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义无反顾地留下来的。
毛真清的风湿病已经很严重,在这期间,在她的悉心照顾下,他也接受了专业化的治疗,由于护理有方,加上医学条件先进,在动了一次小手术后,他的病情逐步稳定了,只是需要戴着护膝。
(5)
就这样,时间一晃,7年的时间过去了,唐诗诗已经长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二十七八岁的年龄,正是开花的时候,登门求亲的人快把门槛踩破了,毛真清劝唐诗诗,“你也不小啦,师傅也担心的很,不如找一个吧。”
唐诗诗怒斥毛真清,说毛真清忘恩负义,说得毛真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唐诗诗说:“你太负心了吧,枉我叫你一声师兄,还拿我开玩笑,你再不准在我面前提婚姻两字,否则我会与你决裂的。”
回到家里时,父母亲正坐在那里等她,几年的光景,父母都老了,耳畔的皱纹已经无法掩盖岁月的无情,父亲语重心长地问她对自己的婚姻有何打算。
唐诗诗说反正现在不想嫁,时机还未成熟吧。
母亲问她,是在等人吗。
一句话,好像是等了一辈子了,唐诗诗听完母亲的问话,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不知如何回答父母的问话,她是在等人吗?等那个已经为人夫的毛真清吗?这不仅是个漫长的等待,而且是一种没有任何保证的梦想,没有人会相信奇迹的出现。
唐诗诗哭着说:“妈,我不想说啦,你能理解女儿吗?”
母亲将唐诗诗搂在怀里,“女儿,妈知道你的心思,可命运是安排好的,你们不合适,不说年龄,不说家庭,他已经是有妻子的人啦,虽然她在病床上,你这样折磨自己,是何苦呢?”
唐诗诗不再哭,对父母说:“这事不说啦,只是再过两年好吗?如果再过两年,等我30岁时,我会自动找个人嫁了,不再拖累家里。”
(6)
第二年的春天,正在手术室里忙着的毛真清突然接到重症监护室的电话,说是他媳妇病危,出了手术室,毛真清风风火火地向医院赶,到时,病人已经不行了,他苦命的妻子,在临终前对他说:“那女孩对你挺好的,你们挺合适,我要走了,愿你们幸福。”
声音不高,却让站在他身后痛哭的唐诗诗听了个正着。
那时她想,这是个坚强的女人,一个值得为她流泪的女人。
毛真清媳妇的尸体火化后的第二天,人们突然发现毛真清失踪了,警察四处寻找无果后,唐诗诗一个人背着父亲去了四川。傍晚时,唐诗诗找到了毛真清的家,毛真清正跪在母亲的坟前痛哭,旁边是一座新坟,毛真清已经在那里跪了一天一夜的光景。
毛真清做梦也没有想到,唐诗诗会为了他千里迢迢地来到四川,毛真清说:“你太傻了,我已经是个废人,一身病,你又何苦呢?”唐诗诗说:“我只记得,有个男人曾经答应过我,陪我看一辈子的夕阳,陪我走遍扬州城,看烟花三月,看风清月明,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忘却了。”
毛真清站在唐诗诗的家里,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烟花三月》图,唐诗诗的父亲出来说:“刚挂上去的,诗诗喜欢,所以我请高手画的。”画上,一个女子,正站在烟花三月苦苦地等待。
“你千万别负了诗诗,她等了你大半辈子。”
“我知道了,师傅。”
唐诗诗用手拍了他一下,“父亲会不高兴的,你应该改口啦!”毛真清赶紧用手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