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简易的橱窗,我看见对面一双圆目隐约着向我射来轻柔的电波,我讨厌看到岳海红的影子,但毕竟,我们两家住得太近,就像手与手之间的距离,我们共用同一条胡同,过同一条大街,在超市买东西时也常碰在一起。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岳海红经常用这句话与我套近乎,我却白她一眼,不屑一顾地从超市的这道橱窗闪向另一道。
蓦地,门口响起了警笛声,几乎是在同时,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张无法逾越的网。公安局的车子同时带走了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的父亲,另一个是岳海红最亲的人。几乎在同一天,我们成为天涯沦落人,而这一切的原因竟然是我的父亲向她的父亲行了贿,他们的背后也许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但这一切与我们两人何干。当我看岳海红时,她的眼眸中仅有的一点坚强瞬间即逝,然后泪如泉涌。
又是在同一时间,我们离开了超市,回了家,我们不约而同地打了的,甚至一前一后前去探望被调查的父亲大人,却吃了同样的闭门羹。
从那天起,我开始更加恨这个叫岳海红的女生,因为我的父亲本是无辜的,是她的父亲官欲太强,为了一点私利,没有把持住自己的名声,却生生连累了我的父亲。我上课时,不与她对话,要求老师调了位置,我不想看到她的脸、她的眼,更不想让她的轮廓在我的心海里留下一点空间。
直到那一天上午,我破天荒地打扮了一个典型的时髦装,高挺着胸脯,光彩照人地走在路上,我却突然间感觉自己今天犯了天大的一个错误,自己的这件上衣,不仅露的地方太多,而且非常不合时令,这也是父亲被关押后,我头一次认真地打扮自己,虽然家里早已门可罗雀,但我想着能够努力适应现在的生活,好让自己快乐起来,所以,我选择了这身行头。
无数路人的目光近距离地映射在我的上身,仿佛被人看穿的感觉实在是难受得很,才蹬上二楼的楼梯口,班里早已传出了一阵起哄声,“快来看呀,丰满成熟的女人,真是不可思议呀。”
这样的声音将原本内向的我逼入了绝境,我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是中规中矩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任凭流言和泪水肆意流淌。
一身典型休闲装的岳海红哼着小曲入了教室,她眼观六路地扫了周围几圈后,感觉今天的气氛异于往日,便过来与大家凑个热闹。几位小姐式的人物正在对我的穿着议论纷纷,岳海红才听了几句,便撇了嘴大声叫道:“嚷什么呢,没见过美女呀,像古小鸽这样的人物,我喜欢。美丽是无罪的,身上有美的地方就该显露出来呀,不像你们,不显山不露水的,好像自己本是个平胸,我说的没错吧。”
她这些大大咧咧的话很中听,头一次,我将目光温柔地送给了她,她接过来,接着开始刺激那些好事之人,“怎么样,有能耐比比,人家就是强,就是美,丰满无罪,我就不行,你们行吗?那边的几个哥们,你们行吗?别光站着呀,不是挺能说的吗,发表一下意见呀,别让人以为你们是哑巴呀。”
我终于忍不住了,红着脸回过头责怪她,“岳海红,别再说了,我求你了。”
自此,我与岳海红的关系拉近了一大步,那天下学时,我居然买了块心太软雪糕送给她,以表示谢意,她白了我一眼,“你呀,就是公主当惯了,美丽是你的天赋,他们只有羡慕的份。”
高三那年冬天,我的家庭到了崩溃的边缘,我在亲戚的帮助下,变卖了仅有的一点家产,还了父亲留下的饥荒,我决心辍学回老家去,乡下唯一的祖母已经知道了父亲出事的消息,她放心不下城里唯一的孙女,便让我回去好有个照应,我哭成了泪人,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准备起程。
临上火车时,岳海红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她抄起电话来,一个劲地给祖母说好话,她说:“我是古小鸽的好朋友,我会帮助她的,更重要的是,她的学习非常好,马上要高考了,您老不能让她失去这个唯一的良机。”她说成了泪人儿,祖母不答应时,她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在电话里给她鞠躬,还对着电话要给她磕头。当通话结束时,我与她抱头痛哭。
她拍拍我的肩膀,“对不起,古小鸽,是我爸不好,你说的没错,我该替他还债的,从今往后,我来养活你,你去我家吧。”
从那以后,我与岳海红便朝夕相处起来,为了买上一套高考书籍,我们俩早晨5点多起来去扫大街,这是我们好说歹说争取来的一份简易工作,钱到手时,却只能买上一套,于是,我们便共享资源。
那一天,她突然认真地对我说,“古小鸽,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能原谅我吗?”
我摸摸她的额头,“怎么了你,怎么有这样的话说,我们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想通了,任何错事,莫怪一方,如果不是我爸给你爸送钱去,他们也不可能东窗事发,他们都有责任,我已经很感谢你啦。”
她的眼睛中却闪现着一丝迷离,“不,我说的不是这些,我是说‘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讥讽她,“你好奇怪呀,马上要高考了,还说什么闲话呀!”我最终没能猜透她的骨子里埋着什么事情,她见我没有吱声,便不再言语。
岳海红最终还是没有考上自己中意的大学,我却考上北京的一所学院,父亲出来看我,破天荒地送了我一套学习用品,我没有向他表示什么,只是觉得时间已经拉远了我与他之间的感情。我去找岳海红,问她下一步怎么办。她说没什么,好想睡上一大觉。我说,“你还复读不,也许,我们可以上同一所学院的。”
她说:“得了吧你,你是公认的才女,将来有了机遇,早将我忘得远远的啦,别忘了你的承诺,至少要答应我一件事情的。”我努力地点头。
夜晚时分,北京的天空中烟尘迷离的,我电话中问岳海红,北京这是怎么啦。
她笑我,“你呀,真是个书呆子,这叫沙尘暴,北京年年都有沙尘暴的,这是环保不好造成的结果,我倒有个好主意,我想去西部,去那里种树,反正我一个人也孤孤零零地,倒不如去那里自在些。”
我笑她,“就你,一个女孩子,别胡思乱想了,你。”
那边是长久的沉默,我以为自己的话伤到了她,便赶紧劝慰道:“不好意思,我的话言重了,你的心意我明白,可这不是件闹着玩的事情。”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竟然收到了她从青海打来的电话,她说:“怎么样,我在西部吧,我在这里每种上一棵树,北京的沙尘天气就会减少一分,相信我,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可以办到的。”
我在电话里流着泪点头,说:“岳海红,你好样的,我就没有你这样的雄心。
三年后的一天,我拖着简单的行李准备在北京搬个简单的家,在西单口,我却突然见到一个帅气高大的男孩子,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让我认真仔细地看他。
我云里雾里,心里想着是否遇到流氓了,便挣扎着说:“你是什么人,我认识你吗?”
他说:“古小鸽,怎么成了才女就不认我了吗?”
我仔细地看他的脸,看他的眼,“天哪,岳海红,怎么是你?你怎么打扮得像个男孩子?还留了胡须,你别吓唬我,我心脏可不好。”
他却认真地望着我,“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撒了谎,都是我父亲他们不好,从小把我当女孩子养,我已经有了哥哥,他们想要个女孩子,他们疏于对我的教育,我天天与一堆女孩泡在一起,直到后来,我遇到了你,你的出现,让我的生命有了一段可以呵护的对象与依恋。”
原来是这样,我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是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一场,还是打个电话告诉自己的父亲,我遇到了一件多么难以处理的事情?还是告诉我的亲戚、朋友们,与我同处一室长达两年的“女孩子”居然是一个帅气的阳光男生。
他破涕为笑,“没什么,能够告诉你,我心里就踏实了,我说过的,请你能够原谅我一件事情,现在,你的表情已经同意了,我感谢你,无论如何,我都因你的存在而感到生命无比光荣,我还要回西部去,那里有我的梦想,记得有空时打电话给我。”
他消失在人海里,令我尴尬的心无比潮湿,我不知道该如何表白对他的情,是爱情吗?不像,但总有点酸酸的味道。是友情吗?更不像,怎么青春如此不堪一击,如此似是而非。
第二天清晨,我被外面的一种呜鸣惊醒,睁开惺忪睡眼,发现黄昏已提前来到了这座古老的城市,我随手拿过手机拨了号码,我大声地对里面叫道,“岳海红,你起来了没有?北京又有沙尘暴,说,是不是你偷懒的结果?”
他打着呵欠回答我,“我的姑奶奶,这哪里算是沙尘暴呀,分明是浮尘天气吗?”
我说:“你胡说八道,我在北京,还是你在北京呀?”
他狭促地笑着,“我正开着车呢,在王府井。”
我一把将手机扔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