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16
在论战方面富有经验的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没有立刻反驳,却把话题一转,说:
“是的,如果你想用算术的方法了解人民的精神,那当然是很困难的。我们这里没有实行投票的办法,并且也不可能实行,因为它表达不了人民的意志;但是还有另外的途径。我们可以从气氛中感觉到,我们用心来感觉。我且不说在表面平静的人民的海洋的海底运动的潜流,这种潜流对于任何一个不怀成见的人来说都看得很清楚,你就观察一下社会吧。知识界各式各样的、先前非常敌对的党团派别都联合起来了。一切纷争都消除了,所有的社会团体都有了共同语言,人们都发现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主宰着他们,把他们往一个方向引。”
“不错,所有的报纸都是一个腔调,”老公爵说,“这是真的。千人一调,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蛙鸣一样。你除了听它们叫以外,别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是不是青蛙,我不出版报纸,不想为它们辩护;但是我是说知识界的思想一致了。”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对弟弟说。
列文正想回答,但是老公爵却抢先说了。
“关于思想一致的问题,我还可以说几句,”公爵说,“我有一个女婿叫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你们认识他。他现在弄到一个什么委员会理事的职位,是什么委员会,我记不清了。只是那里无事可做——多莉,这又不是秘密!——可是薪金却有八千卢布。请您问问他,他的职务有作用吗,——他会向您证明,他的职务是最需要的。他也是一个正直的人,但我们不能不相信这八千卢布的作用。”
“对了,他让我转告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他弄到这个职位了,”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不满意地说,他认为公爵说得牛头不对马嘴。
“这就是所说的报刊上的一致意见。他们告诉我,只要一有战事,他们的收入就倍增。可是为什么他们不顾人民和斯拉夫人的命运……而一味这样呢?”
“有很多报纸我并不喜欢,但您这样说也不公平。”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
“我只提一个条件,”公爵继续说,“在同普鲁士开战以前,阿里芬斯?卡尔(阿里芬斯?卡尔——原文为法文。)曾经写道:‘您们认为战争是必需的吗?那很好。谁鼓吹战争,就让他参加特种先锋队,带头去冲锋陷阵吧!’这话说得太好了。”
“这样一来,那些编辑们可就好看了。”卡塔瓦索夫大声笑起来说,他想象着他所熟识的编辑们参加这种先锋队的情景。
“瞧着吧,他们准会逃跑的,”多莉说,“他们只会碍事。”
“要是他们逃跑的话,就在他们后边用霰弹炮轰或者把手执鞭子的哥萨克放在他们后面压阵。”公爵说。
“这是开玩笑,而且不是一个好的玩笑,公爵,对不起。”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
“我看不出这是玩笑,这是……”列文刚要说下去,但是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打断了他的话。
“每一个社会成员的使命就是做他的本职工作,”他说,“做思想工作的人的职责就是反映社会舆论。新闻界的职责就是使社会舆论一致并得到充分反映,这也是一种可喜的现象。这事放在二十年前,我们会缄默不语的,可是现在我们听到了俄国人民的声音;他们准备团结一致,站立起来,已经准备为受压迫的弟兄们牺牲自己了。这是一个伟大的行动,是力量的保证。”
“可是要知道,这不仅仅是自我牺牲,还要屠杀土耳其人,”列文犹豫地说,“人民去牺牲并准备去牺牲,是为了他们的灵魂而不是为屠杀。”他又补充说,他不由自主地把这次谈话同总是占据他头脑的思想联系起来。
“怎么是为了灵魂呢?您可明白,这对于一个自然科学家来说却是一个使他难以理解的词语。灵魂是什么东西呢?”卡塔瓦索夫微笑着说。
“啊,您知道的!”
“啊不,真的,我对此毫无概念!”卡塔瓦索夫大声笑着说。
“基督说:‘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则反驳说,仿佛讲最易于理解的道理一样,他随意就引用了福音书中的一句话,弄得列文很不好意思。
“这话很对。”站在他们边上的老人又重复说了一句,以此来回答偶尔向他投过来的目光。
“不,老弟,您输了,您输了,您彻底输了!”卡塔瓦索夫快活地嚷嚷道。
列文懊恼地涨红脸,这倒不是因为他输了,而是因为他沉不住气,又争论起来。
“不,我不可能同他们进行争论,”他想,“他们身上有一层刺不透的铠甲,而我却是赤身露体的。”
他发现,说服哥哥和卡塔瓦索夫是不可能的,而自己同意他们的论点则更不可能。他们不断鼓吹的那一套思想正是差一点毁了他的那种自命不凡的思想。他不能够同意的是,包括他哥哥在内的那几十个人,根据几百个来到都城向他们说漂亮话的志愿兵对他们说的话,就有权说他们和报纸表达了人民的意志和思想,也表达了人民要复仇和屠杀的思想。他之所以不能同意他们的意见,还因为他没有发现人民中间表现出这种思想,他是生活在人民中间的,也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有这种思想(他不能够不把自己当作是俄罗斯人民中的一分子),更主要的是因为,他和人民都不知道而且也无法知道什么是公共福利,但是却坚定不移地知道,要能够得到这种公共福利,只有靠严格地履行善的法则。这种善的法则适用于每一个人,因此,不管为了什么目的,都不要战争和鼓吹战争。他同米哈伊里奇以及同传说中表示请瓦兰人来统治的人民都说:“来做我们的公爵,统治我们吧。我们愿意俯首听命。一切劳务,一切屈辱,一切牺牲都由我们承受;但是我们不做判断,不做决定。”可是现在按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的说法,人民已放弃了用如此昂贵的代价换来的权利。
他本来还想说:如果社会舆论是公正的法官,那么为什么诸如革命,公社等等并不像支援斯拉夫人的运动一样合法呢?但是所有这一切也只不过是一些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的想法而已。有一件无疑可以看见的事——那就是这场争论激怒了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因此争论是不好的;于是列文没有再说什么,他提醒客人们注意,乌云已经聚集在一起,要躲开雨最好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