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
省道开通之前,县政府给石牛镇一个指标,让他们在全镇范围内选拔一位护路人员,五天以后到交通局报到,接受培训,安置工作。条件是二十岁到二十五岁的男性公民,高中以上文化程度,身体健康,作风正派,能够吃苦耐劳,热爱护路工作。
镇政府在研究这件事情时,马镇长非常严肃地发表了一席讲话。马镇长说,同志们,我们镇政府管辖着十二个村委会,两万多口村民,指标只有一个!我们很为难,我们让谁去不让谁去?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这个指标给了哪个村哪个村高兴,不给哪个村哪个村会有意见;高兴的只有一个,不高兴的却有十一个!为了一个高兴而惹得另外十一个不高兴,为了个别人高兴而惹得大家不高兴,如果我这样做了,我这个镇长就是没头脑,就是傻小子!
马镇长说,不就是要个养路工吗,能干活就行了,还什么什么文化,什么什么岁数,什么什么作风正派,什么什么热爱这个热爱那个,把很简单的事情搞得很复杂!我的意见是镇政府不拿意见,干脆让那十二个村委会主任到我们这里抓阄,谁抓着谁算,抓不着怨他手臭,他只能自认倒霉,他敢抱怨我们镇政府的哪一个?
马镇长说,我再补充一句话,不管张三李四,谁抓着这个阉儿,必须到镇上的“醉仙楼”请我们喝几蛊,我们白替他张罗啊?
马镇长的讲话引来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有人大声呼喊好,就这么着!结果西河村的村委会主任秦二猛抓到了这个画了一个小人儿修路的纸团团。结果秦二猛在“醉仙楼”设了宴席,答谢马镇长和镇政府的同志们。
可是秦二猛并不高兴。秦二猛很俏皮地说:马镇长,我去当这个养路员行不行?
马镇长盯住他的脸问: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
秦二猛说:你这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呀!咱们镇十二个村委会,数我们西河村村庄小,人口少,我们村有文化的年轻人都在城里打工,遥远得电话上也喊不答应;家里守着的都是老弱病残孤儿寡母,哪儿还有人家要求的那样的人?
马镇长微微一笑,拍拍秦二猛的肩头说:你小子是一块木头呀还是一块石头呀,怎么那么保守,那么僵硬?他又不是叫你去当大学教授,他又不是让你去搞人造卫星,就是出个养路员嘛,条件差一点点……怎么能说你们村没人?
秦二猛说:马镇长,是?
马镇长说:你说是不是?
秦二猛从镇上回到西河村以后,马上召开各村民小组长联席会议。他在会上说,父老乡亲们,爷爷奶奶们,大伯叔叔们,婶子姑姑们,哥哥嫂子们,上级看得起我们西河村,特地给了我们村一个指标,要我们选拔一位养路人员,五天以后去县里培训。人家要求的条件是,第一,是个男人;第二,是个二十岁到四十岁的男人;第三,是个不跑小道子、不拈花惹草、忠诚老实、勤谨干活的男人;第四,是个认字的男人;第五,是个硬硬棒棒、腿脚没有毛病的男人。秦二猛说,为了公正公平,大家抓阄。哪个组长抓着,哪个组里出人;当然他不能白抓着,这么好的事情,他得请我到饭馆里吃两顿!
大家都笑了,老茂大伯喊道:请你吃一顿就行啦,你还要吃两顿!
秦二猛说:一顿可不行!这个指标是我从镇上抓阄抓来的,我早请了人家一顿,怎么我也得吃一顿!
不偏下倚,老茂大伯抓到了这个画着一个小人儿修路的阄儿。老茂把那个阄儿拿在手里把玩了半天,又把它退给了秦二猛。老茂说:猛子,对不起,我们这个村民小组没有合乎条件的人,抓着了也是白抓!
秦二猛又把那个纸团团放到了老茂的手里。秦二猛悄悄地说:大伯,你别比着葫芦画瓢了,我说的那些条件都是高标准,严要求,反正他们只是要个养路的,差一点点……明白了吧?
老茂说:是?
秦二猛学着马镇长的话回答:你说是不是?
老茂大伯明白了。老茂在第二天中午召开了本小组全体村民会。老茂也让大家抓阄儿,谁抓着谁就去当养路员。老茂特别强调说,这个指标是二猛抓阄抓到咱们西河村,我又抓到我们这个村民小组的,不管你们谁抓着,你们都要有个意思,有个良心!
老茂说声开抓,有人就抓到了那个画着一个小人儿修路的阉儿。
老茂给秦二猛汇报了结果。
秦二猛拨通了马镇长的电话,给马镇长汇报结果。他说他认真贯彻执行马镇长的重要指示,一丝不苟地组织大家学习讨论,公正公平公开地进行选拔工作,选拔结果是……
马镇长正在酒席桌上喝酒,态度很不耐烦。马镇长说:秦二猛,你少哆嗦,这个养路员叫什么名字?
秦二猛回答:高胜男!
马镇长说:好,听这名字就挺响亮,一定是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汉!什么文化程度?
秦二猛回答:认识自己的名字!
马镇长说:好,给他报个高中毕业!
马镇长说了两声好,就把电话挂了。秦二猛心里却不踏实,也不知道老茂大伯是怎么“差一点点”的,这个高胜男是位女性,论起辈分来,他还要叫她声奶奶!
选自《天池小小说》2013年第3期
采编方法
张炎
去新闻部报到的路上,莫凯还在回味县电视台周副台长的叮嘱:“新闻部是我台新闻工作的最前沿,很多有价值、轰动性的新闻报道都是出自新闻部的同志们之手。部主任张辉同志管理有方、经验老到、工作卓有成效。你要虚心向他学习,把在传媒学院学到的本领都在工作中检验一下,争取能够早日挑起大梁。”
和张辉的见面多少令莫凯失望:矮个子、塌鼻梁、烟熏牙,没精打采地坐在办公桌旁,根本不像副台长所说是个精明能干的新闻部主任。
“看人不能看外表,也许他真有实力。”莫凯暗中提醒自己。
张主任分配给莫凯的工作是接热线电话,并且一再提醒他有什么新闻线索不要自作主张,要及时向他报告。
莫凯不免有些失望,但他是新闻工作的新兵,想做什么由不得自己挑肥拣瘦。
头两天,热线电话一个都没打进来,莫凯就老老实实坐了两天。第三天上午,“丁零零”的电话铃声响起,莫凯条件反射般地一把拿起话筒:“你好,这里是县电视台新闻部,请问有什么事?”
“我是广成乡长林村村支书裘武军。刘冰因为没有结到村路施工工程费,和村委主任吵起来了。他还叫了不少人拿来器材要掘新浇筑的路面,根本不听劝,请你们来一下好吗?”
“好的,我们马上派人来采访。”莫凯放下话筒后,立刻进了主任室,向张辉做了报告。
听完汇报,张主任眉头一皱:“这个刘冰是村里的二流子,仗着家里有钱,强抢去的这个工程,村民意见比较大,拖一拖他的工程款也压压他的嚣张气焰。你告诉村支书,让他自己控制一下局面,不要乱起来。我们这里记者都出去采访了,暂时没有人手。我说莫凯,我提醒过你不要擅作主张,你当耳旁风啊!”
没有人手?办公室里明明还有三个记者在上网、看报,没事情做呢!
“还不赶紧去打电话,愣着干吗!”
过了一刻钟,热线电话再次响起。
“电视台吗?我是裘武军,刚才打过电话。刘冰已经带人掘了路面,村干部拦也拦不住。请赶紧派记者来吧!”
莫凯一阵迟疑,到底该不该向张主任汇报呢?
“又来电话了?”
“嗯,说村路已经被破坏了。”
张主任翻了一下通讯录,找到广成乡长林村村支书的号码后拨了过去:“我说老裘啊,多大点儿事情,你们村干部都压制不下来?他要是再乱来,你让乡里派出所民警出面,关他几天不就得了。”显然,张主任和村支书是老相识了,对长林村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不到十分钟,热线电话又一次响起。
“电视台吗?刘冰用水泥铲把村主任给铲伤了!血都流出来了。派出所我也打了电话,说马上赶过来,请你们也马上派人来吧!”裘武军的声音透着焦急。
“莫凯,马上通知吕均带上摄像机,我们一起去长林村!”
赶到长林村,满脸是血的村主任、掘得高低不平的村路、阻挠拍摄一脸嚣张的刘冰、控制现场的派出所民警、一脸气愤的其他村干部,在张辉的提醒下,被摄像机一一记录了下来。当天晚上,张辉亲自操刀的新闻不但在县台,而且在省、市台播出,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这条新闻还被省台评为“好新闻”二等奖,获奖证书上的名字有张辉、有吕均,也有莫凯。
面对证书,莫凯的心情却十分沉重……
选自《啄木鸟》2013年第4期
入侵者
芦芙荭
她失恋了。她的男友背弃了她。另一个女孩撞进了她和他安静的生活。于是,她背上背包,想找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走走,把过去的生活梳理一下。
她选择了西部一个边远的山村。她是从地图上找到那个小山村的。
一路向西。
再一路向西。
当她离城市越来越远时,眼前的景致越来越美了。等她到了那个小山村,她觉得她吸进的空气都带着一股甜甜的香味。她留了下来。这个村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阿月村。
陌生,总能让人充满好奇——这里的景,这里的人,还有她在这里见到的每一个孩子蒙眬的眼神。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在这里做一名志愿者。她想,也许我能给这些孩子的命运带来些改变呢。
确实,她的到来,让这个平静的村子一下子蓬勃起来。她教这里的孩子们唱歌跳舞,教他们画画,还教他们用笔把这里的美描述出来……
她就像春天里的一场雨,让阿月村变得五彩缤纷起来。
可是,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之后,她发现,这个美丽的山村,根本就不属于她。虽然她给这里的孩子们带来了快乐,但她发现,她自己越来越不快乐了。
她本想,她是完全可以忘掉过去的。可是一到夜深人静,透过窗户看到天幕上那轮圆月,她就发现,忘掉一个人,是那样难。就像地里的稗草,越是想让它们腐烂掉,它们越是像秧苗一样重新从地里长出来,而且越来越茂盛。
她知道她和他的爱情也许并没有走到尽头,只是那个入侵者的偶然撞入,让她和他的爱情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她和他相恋了三年,三年的时间,他们一起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
想一想,她来到这个山村已经三个多月了。三个月,她让这个平静的小山村改变了,她让这个小山村的孩子们变了,可她不知道,她和他的爱情会有怎样的变化。
她终于忍不住,打开了关闭的手机,那一刻,她听到了铺天盖地的短信声。不用看,她就知道,这些短信全是他发来的。不用想,她也知道那些短信的内容,她知道,时间打败了那个爱情入侵者。
现在,是该她做出决定的时刻了。
她拿出手机,对着窗外的天幕,拍下了那轮圆月,然后,写了句“山中月满”给他发了过去。
她是趁着夜色悄悄离开阿月村的。她怕她的离开会让这里的孩子们伤心。她只给他们留下了一句话:但愿我的到来,能给你们的生活带来改变。
她又回到了本就属于她的生活中。她的朋友都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阿月村的地方。他们从她的嘴里知道了那里的美丽和贫困。
又是三个月过去,一天,她一个在电视台工作的朋友打电话告诉她说,他有个采访任务要去西南边陲。他说他在地图上看了,那里离阿月村很近,他想去那里看看。
她听到这个消息异常兴奋,专门去买了很多画画用的纸笔,她让朋友将这些东西捎给那里的孩子们。
十天后,朋友回来了,给她带回了他在阿月村的影像资料。
她又看到了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她看到,当她的朋友将她给那些小孩们买的纸和笔分发给他们时,他们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兴奋,她甚至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漠然。
朋友问一个小孩说,你还记得那个教你们画画、唱歌的老师吗?
小孩不作声。
朋友说,你是不是很想她?
还是不作声。
那么,她教你们画的画还在吗?能不能让我看看?
小孩终于开口了,说,撕了。
撕了?看到这儿,她的心不由一颤。
朋友显然也吃惊不小,说,为什么不留着?
小孩说,留着和不留都一样。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她就不该来的。她来了,把孩子们的心弄乱了,她却又走了。
画面上一直没出现那个女人,但那声音却像一枚针一样,一下一下地扎在她的心上。
选自《红豆》2013年第6期
田园牧歌
袁省梅
二孬背了一捆草回来,媳妇喊他吃饭,他不吃,叫媳妇出来先把草铡了。
媳妇说,就不能等一会儿啊,我看你待这牛比待你爸还上心。
二孬说,别说没用的,赶紧把草铡了把牛喂上,陈老板来咧。
羊凹岭西沟荒了好多年了,没人承包。陈老板花了一点钱就跟村里签了三十年的合同,雇了二孬和媳妇管理沟地。沟里种着菜,还种着玉米红薯花生,沟边上崖畔上还有枣树核桃树。沟里活多,二孬两口子忙不过来时,陈老板就叫二孬雇人。陈老板说,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这沟地种好,让这些瓜瓜果果长好。陈老板说,现在有这么一片地多金贵啊,花钱是小事,要把地利用好。
二孬听陈老板说得有情有理,就到村里唤了几个人来干活。明明讲好了工钱,干到半截,那几个人却撂下不干了,说太累了,说在工程队干一天活儿还挣八十块哩,你才给三十。
二孬没法子,给陈老板说了。陈老板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加钱。二孬看那几个人干得欢喜,心里就嘀咕开来,还是人家陈老板有肚量,不计较这地里活儿的轻重就给加钱。二孬心说,难怪人家不爱跟农民打交道,素质低,麻烦。
让二孬没想到的是,陈老板在沟边上盖了两间房一座凉亭,叫二孬和媳妇搬过来住,说沟里的活儿多了,住到沟里,省得来回跑。二孬高兴得逢人便说陈老板的义气和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