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洞回来的第二日,廉尺就发现了,体内那道剑意很古怪。
说古怪是因为,他练习《五岳倒山剑》时,明明还是不能悟得其中剑理,但分明却有了举重若轻的感觉,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四天之后,他竟完全掌握了《五岳倒山剑》。
廉尺心里很清楚,因为自己脑中固守的观念,他是完全没可能悟得剑理的,事实上,他虽然能完全掌握举重若轻,但对于其中原理却是一窍不通的。
什么时候科学观竟然成了阻碍自己进步的原因了?本来应该是真理才对,结果却被唯心主义败得一塌糊涂,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但他偏偏却掌握了,应该是那道剑意的作用。
廉甲发现他突破到仑泉境中期,欣喜若狂,又见他掌握了《五岳倒山剑》,只道是儿子一朝开了窍,就此挖掘出了剑道天赋,乐得合不拢嘴,一鼓作气又传了他几套剑法。
《明月出山剑法》、《万里长风剑诀》、《青山白浪万重千叠孤帆明灭满江剑势》……
三套剑法,每一套都丝毫不比《五岳倒山剑》逊色,从入门到完全掌握,廉尺只花了二十一天。
如果说之前廉甲还能把原因归之为开窍的话,此时他只能大叹妖孽了。
他知道儿子定然有事瞒着自己,不然哪里会进步如此神速?单论剑道天赋,廉甲自忖这世间能胜过自己的不过二三之数,但廉尺在这上面表现出来的天赋却让他大跌眼镜。
什么时候天才变得如此不值钱了?
关键是这小子之前还是根朽木来着。
这段时间以来,廉甲虽然发觉儿子性情大变,变得很是古怪,但当爹的也只好去顺着他,毕竟这孩子从小没有修行天赋,又兼口不能言,一直背负着旁人的白眼相加与冷嘲热讽长大,心里的苦比之黄连,大概也不遑多让。
他笃定了原因,却不愿去问,之前问过一次,没有结果,那就不问了。
这一天,廉甲传了廉尺一套剑法。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剑法,只是蜀山上的基础剑法,但从廉甲的口中说来,整个蜀山外门,也就这一套剑法能入得他眼了。
之后廉尺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作为蜀山外门的基础剑法,是蜀山弟子人人都必须掌握的,那么,简单易学好上手,这七个字几乎是这套剑法必须具备的因素。
毕竟一套太难的剑法,是不可能普及到人人都会练的。
按理说廉尺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惊人天赋,连廉甲教他的那些高端剑法都能掌握,这一套基础剑法应该是没什么难的,但结果却令人有些意外。
不是说他就没练好这套剑法了,毕竟这套剑法也没什么晦涩深奥的剑理,更没有多么高深的剑意,廉尺对这套剑法也掌握得很好,姿势无可挑剔,动作准确得一丝不苟,就连刺出的角度和时机都没有丝毫的偏差,在蜀山上,应该算得上是教科书标杆一般的存在了。
但就是少了那么一丝灵性。
这句话是廉甲说的,但即便他不说,廉尺自己也感觉到了,开始学习这套剑法时,初上手动作便很熟练,完全没有一点生疏之感,能做到这种程度完全得益于他那如同精密仪器一般的大脑,大脑发出动作指令,身体完美执行,完全摒弃掉那些多余的、错误的动作,第一次使出这套剑法就让廉尺惊叹,完全不像是一个新手。
但也仅此而已。
廉尺发现,自己练习这套剑法时,完全没有学习之前那几套剑法那种得心应手的感觉,虽然熟练,但也仅仅是熟练,就像廉甲说的,少了点灵性。
为什么廉甲传的剑法他就能掌握得很好,偏偏一套基础剑法却是效果不佳?
他想来想去也没能明白原因是什么,廉甲说过,剑乃手足之延伸,什么时候你的剑拿在手上,却完全察觉不到,那些剑法使出来如同本能一般,就算是入了门了。
怎么可能……
对廉尺而言,剑只是工具,剑法不过是技巧,说到底还是为人服务的,他能实现完美控制身体,靠的是全身上下掌握熟练无比协调的神经反应,怎么可能在工具上实现这种程度的控制?
说到底,还是他那机器人的思维作祟。
转眼到了月底,又是一月放丹日。
廉尺径直往僰山广场而去,身后跟着小貂,不时愤怒地叫上两声,又有些无奈,原因是廉尺只愿让它跟着,不肯让它跳上肩头。
到了演武场,依旧是人声鼎沸,众多弟子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唯独廉尺,远远站在一边,没人敢上前和他说话,就像一个异类。
很明显经过上次一战,廉尺的名声已经打出来了,旁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敬畏,偶尔有几个不服气的,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也被他无视了。
郑立等人早已到了广场,偷偷望了半天,廉尺的神经何等敏锐,早已发现这几人,只是装作没看见,众人好像在悄悄商量什么,过了一会,王师弟缩手缩脚地走了过来。
“廉师兄早啊!这貂儿是你新收的玩物么?看上去好神气啊!”王师弟涎笑着说道。
廉尺没有理他,身后小貂听到这话却浑身炸毛了,怒目而视,王师弟倒是没发现,自觉讨了个没趣,又强笑道:“廉师兄,能不能商量个事情?”
“是关于咱们每个月上供给您的丹药份额……”
廉尺看了他一眼。
王师弟吓了一大跳,赶紧摆手道:“廉师兄不要误会,咱们每月上供给你丹药,那是心甘情愿的,绝对没有半点不情愿,只是关于廉师兄你的要求,实在是有些难办了。”
王师弟面带可怜道:“廉师兄,每个月咱们自己的丹药份额尽数上交给你,其实并不算多,说实话比张小泉要好太多了,惟独你那要求,不许我们抢别人的,可实在有些为难了。我知道你心地很好,不愿见我们抢别人丹药,可是咱们自己的全给了你,又不能抢别人的,那可没办法修行了!你知道的,修行之道何等凶险,比之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也不为过,廉师兄你实力深厚,自然是不惧的,可咱们也要修行啊,实力上去了,才能更好地为你办事不是……”
王师弟苦笑一声,道:“如今一个月过去,只是少了上月的丹药份额,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影响,但别人都有丹药,都在进步,日子久了,我们这几人可就彻底掉在后面了,若是长此以往……这,分明是条死路啊……”
廉尺眉头微皱,那又如何?
王师弟赶紧说道:“咱们愿意将每月上供的丹药翻倍,不,三倍!只求廉师兄你收回那个要求,反正那些人也和你没什么交情,受你照拂也不会念你一声好,更有许多人从前像我们……哦,像那张小泉一般对你,这种人的死活,师兄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上次一战后,张小泉被廉尺打断手脚,本来休养一段日子也就好了,可惜他平日里招怨太多,廉尺走后,众人一拥而上,纷纷痛打落水狗,到最后,张小泉竟是丹田被废,落得个终生无法修行的下场,只得黯然下山,是以王师弟才敢肆无忌惮地说他坏话。
廉尺看着王师弟,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是要庇护那些人,只是不愿因为自己,造成别人的损失,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思路,既然没有仇怨,何必害了别人?而王师弟郑立那些人,本就欺行霸市,无恶不作,当然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廉尺不是警察,也管不过来,但问题是,他们欺负到了自己的头上,那就莫怪自己手辣。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这是廉尺一直以来秉持的理念。
至于这些人说的修行之路上争不过人家,与他何干?
有了丹药,难道就能争得过别人了?
蜀山上的规矩不一直是强者为尊吗,现在实力不济,就跑来找他讲道理了。
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看着廉尺摇头,王师弟心里顿时凉了一半,一发狠说道:“五倍!咱们愿意给你五倍的丹药,可好?”
廉尺依旧摇头。
王师弟彻底死心了,面色呆滞,好半天不语,绝望源源不断地从心底冒出,终于,眼里闪过一丝狠色,压低声音,恨声问道:“廉师兄,你真要赶尽杀绝?”
廉尺看着他,心想我几时赶尽杀绝了,我没了丹药不也是自己练的?照你这么说,从前你们抢我丹药的做法,不也是赶尽杀绝?
王师弟说道:“姓廉的,你扮猪吃老虎,咱们栽了,那也认了,毕竟蜀山上本就是强者为尊的!但你不许我们抢掠别人可就做得过分了,你去打听打听,蜀山上几时有过这样的规矩?”
廉尺平静看着他,忽然从腰间拔出长剑,王师弟以为他要动手,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两步,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廉尺摇了摇头,用长剑在地上划将了几下。
王师弟见状,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地上那六个字,依旧是没有什么字体可言的,单单只是横平竖直,方正到了极点,字的形状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比之上月放丹日写给王师弟等人看的那几个字,多了些笔锋,收笔的地方,很锋锐。
就好像一柄剑。
“强者就是规矩。”
王师弟脸色变了,显然不是因为发现了地上字体中的微妙处,而是字的内容让他变色。
他抬头看向廉尺,似乎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先前这人实力超出想象地厉害起来,他这方吃了瘪,也就认了,原想着破财免灾,反正给谁不是给,只要能让他们抢掠其他弟子就成。没想到这人竟是真的一点道理都不讲,只许州官放火,不许咱们点灯,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廉尺静静地看着他。
你们说的强者为尊,那么现在我是强者,所以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