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墙上字迹,廉尺忽然心中一紧,只觉那字大气到了极点,字体里透着一股子洒脱,偏偏那笔锋又铁划银钩,锋芒毕露,一股金石锐利之气扑面而来,脸上竟觉微微刺痛,显然不是幻觉。
只见上面写着:“姓甚名谁,不值一提,封号尊称,人心作祟!”
开头便是十六个大字,以廉尺脑中机器人那浩如烟海的文字积累来看,自然是谈不上什么文化内涵的,甚至读着有些不大通顺,但那一十六个大字,就如同十六柄利剑,刚直锐利,透着一股豪迈,让人忍不住为之喝彩叫好。
接下来大概是那人的生平。
“百岁之年,一柄剑刺尽千山万水,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所幸老天待吾不薄,有前辈三招败吾,尚知天下之大,何谈无敌?愧也!彼时人族圣者尚有二三人,妖族之皇霸绝天下,更有魔族至尊,以不世之资,睥睨五方大陆,天下更无扛手!吾愧而退隐山河之间,临溪流以静对,访草木以素心,登高极目知天地之大,置己苍茫知寸身之微,不亦乐乎!百年后,于四面海见风与水搏,海水壁立,如银墙然,是矛盾,是力,亦是趣……自此悟道,终见远山与高楼,河山剑意臻至圆满……”
下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看不分明,只能看见后面几行字。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吾与挚友合力战之虽败,亦不枉此生!唯一事耿耿于心,今日吾去,何人堪与魔尊一战?”
何人堪与魔尊一战?!!
廉尺虽然面无表情,心中却也忍不住微微泛起了涟漪,他就是再孤陋寡闻,也知道魔族至尊在这方大陆上是什么样的存在,虽然魔族现在龟缩于北部魔域一隅,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一方大陆之王者?
要知道,蜀山剑派号称一方超级大派,在这南瞻大陆上,也还有两个宗门不比之逊色,更何况其他几方大陆的超级宗门?
但和横霸一方大陆的魔族相比,这些超级大派显然是黯淡无光的,毕竟当年是合整个人族和妖族之力,才将魔族赶至北部魔域的,
那么,何人才有资格与雄霸一方大陆的魔族之尊一战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除了人族圣者,妖族皇者,难道还能有其他人?
五方大陆从古至今上百万年,期间诞生各族强者无数,自然是很难细数,但总得是那个圈子的,才有一战的资格吧?
虽说以二敌一,最终还输了,但对手是这方大陆最顶尖的强者之一,如此一来,廉尺基本能确认此人是什么级别的强者了。
人族,圣者!
“看来这次真的是捡到宝了。”
廉尺这样想着,又继续往下看去。
“吾自知命不久矣,乃将佩剑埋于剑门关,独留剑意于此,后世小辈有缘,可悟我剑意,若是蜀山弟子,自能寻得吾之佩剑,得吾传承。”
廉尺心中一动,这人莫非还是蜀山前辈?
他细数记忆中历代蜀山高人,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是他?
往下看,最后是一行大字。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字体明显比前面的大了许多,且看着不像是一个风格,倒像是许多书法的大集合,笔锋也姿态各异,有锋芒尽显于外,比如那个“气”字;也有笔锋尽皆藏敛,比如“点”字;还有方方正正稳健无比的“里”字……
这些字就像一柄柄各不相同的长剑,或横或直,或撇或捺,有的剑尖朝上,有的向下,有的斜起欲飞,有的横掠欲坠,有的犀利至极,有的圆转如意……
廉尺盯着看了半天,心想这人字倒写得不错,找遍四处,发现角落里有一副枯骨,应当是留字之人了,其余一无所获,更没找到石壁上说的剑意,又皱起了眉头。
那只小貂见他站着发呆,又吱吱叫了两声,见廉尺不理,有些委屈地跑到一边趴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两只火红色的眼珠却紧紧盯着他看。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没有超出我认知之外的意外,所谓的剑意应该就是最后这十个大字了,毕竟我已经很仔细地找遍四周,并无其他特别的实体存在,虚幻的行迹尚不可知,就算有,也不是我现在的能力可以接触到的……”
廉尺摸了摸下巴,又看了几遍前面那些大字,若有所思。
“凡雁过必留声,从石壁留字观此人行径,沉雄而豪迈,壮阔而浪漫,愤懑而疏狂,侠义之气很重,但说到底还是个人英雄主义,有一定程度的自大心理,但毕竟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那也没什么。”
若是那位已故的前辈知道廉尺心中对他的评价,不知会不会气得炸坟而出,挥剑将他砍成十块八块?
廉尺呆立原地,静默良久,忽然眼神一凝。
“以此人性格,不会搞这种无聊的把戏,况且他恪守正道,所以战魔尊,守护人族,他尊师重道,将宗门看得很重,所以剑归蜀山,埋于剑门关……”
廉尺知道剑门关是蜀山剑派禁地,为历代蜀山先辈埋剑之所,凡有门中弟子夭折,或是门中前辈离世,均会埋剑于此。
“可以推断,此人战败后油尽灯枯,或是之后又遭遇什么意外,现在尚未可知,总之,他生机已绝,临死前回蜀山,但重伤的躯体不足以支撑此人回到蜀山总门……”
“假设他与魔尊一战,是在北部魔域方向,从地理位置来看,蜀山七大山头中,僰山位于南瞻大陆最北方,若战后从北部魔域过来,自然僰山最近,而这后山,又是更靠近北面的地方,此人长途跋涉至此,再无余力,便在此地留下剑意……这里是个疑点,他既然在这里圆寂,何来余力去剑门关埋剑?若是先去剑门关埋剑,又何须来此?”
想了一下,廉尺忽然眼睛一亮。
“大陆传说神兵有灵,能与主人心意相通,甚至能自行杀敌,莫非……是佩剑自行飞往剑门关的?”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既然尸骨在这洞里,想必传说是真的了。至于那石壁留字,中间部分的字迹模糊不清,想来是中途力竭,再无力维持如前,当时他肯定没意识到,但毕竟数十万年的光阴,磨蚀了字迹……”
“后面的字迹复又清晰,自然是想到战魔尊之事,想必又勾起了人类那毫无道理的所谓豪情,之后一鼓作气而为之……”
“最后奋尽全力,留下十个大字……”
学着侦探剧里理清案情的主人公那样,廉尺忽然打了个响指,惊得小貂浑身一颤,回头却见他伸手摸着下巴,眼里闪着莫名的光芒。
“剑意,必定在这十个字中!”
廉尺这样想着,却又犯了难,他脑中知识渊博,本人也能绝对理智地去思考和分析问题,但涉及到修行,尤其是那根本就是唯心主义的什么“道”啊“意”啊这些,就是他完全不能理解的范畴了。
“一定有什么办法……”
他盯着那块石壁观察了许久,终究没有所得,连一旁的小貂都看得呵欠连天,忍不住翻了个“红眼”,转过头去,趴在并拢的两只爪子上,貌似无聊到了极点。
但廉尺并不气馁。
“是考验悟性?这玩意儿我应该并不具备,或者说是不知道衡量悟性的标准是什么,根本无从下手。但凡事雁过必留痕,既然这人留下剑意,纵然是悟道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必定也要通过某种实质性的途径让观摩者感应到——那就是此人口中的缘分了……”
廉尺紧紧盯着那十个大字,若有所思。
是什么途径呢?
人体的识感,无非形、声、色、味、触,也即人的五种感觉器官: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方才他已仔细嗅过,并无特殊气味,也侧耳细听,没发现异常。
至于味觉,虽然他自己也认为荒谬,但本着保险的态度,也伸出舌头去舔了两下——旁边的那只小貂看得瞠目结舌,火红色的眼珠里居然闪过一丝鄙视和恶心——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没看错,如果结合之后小貂喉间那咕隆咕隆的吞咽口水之声的话……那显然是理解正确了的。
廉尺没有细想自己连人类的表情含义都还在摸索学习中,怎么就会这么奇葩地看懂了一个畜牲的表情,他现在的所有心神,已经全神贯注在那片石壁上了。
良久……
一声叹息,廉尺转开了头,阖上双目。
“已经确定,靠识感完全无法发现剑意,原来真的是要去悟啊……”
“遗憾的是,现在的我并不具备人类这种唯心主义的思维能力,之前虽然有过类似‘悟道’的经历,但终究是不能掌握,那所谓的‘剑意’何等虚幻飘渺,对我这么一个什么剑法都没有练过的外门弟子来说,在未来的日子里估计也很难。那么,按照这个人的说法,这剑意大概真的是与我无缘了。”
既然已经确定没有可能,廉尺毫无半点留恋,当即默然起身,看都不看一眼那只小貂,径直往外走去。
“吱——”
小貂尖叫一声,身形如电蹿出,挡在廉尺身前,尾巴竖得老高,两只火红眼珠死死盯着廉尺。
说来也怪,廉尺居然又看懂了它眼神里的意思。
——你虽然没得到好处,但我好歹辛辛苦苦带你来,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太没有礼貌了吧?
廉尺沉默看着它。
小貂又叫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愤怒。
廉尺看着它。
小貂:“吱——”
廉尺:“……”
小貂:“吱吱,吱——”
廉尺:“……”
小貂:“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廉尺:“……”
小貂:“……”
它这才想起,对方似乎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