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一、小鞋 (2)
还有一棵名叫‘色鬼’的坏蛋树,好像在那里发生过一段公主和才子的风流韵事,而且此处也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地方,是给法国提督用的。我们可不能跟法兰西提督相比,我们是一群又酸又穷的诗人,跟他比简直是一棵白萝卜在跟罗浮官的花园相比。不过话又要说回来,伟人也是人,他们的人生也有好有坏。大家都说痛苦是快乐的伴随者,就像抑扬格诗一样紧挨着。老师,你知道巴尔博府宅的故事吗?我来告诉你,那是一个很悲惨的故事。它发生在一三一九年,当时菲力浦五世还在统治着法国,他在位的时间是最长的。而且这是一个充满寓意的故事,它告诉我们肉欲是有害的,是很危险的。即使邻居们的老婆再漂亮,我们也不能一直盯着她看,即使她把你勾得魂不守舍。其实私通是十分淫荡的。通奸是你对别人的身体充满好奇,快听,那边是越来越吵了。"
的确,圣母院那边的声音是越来越大。他们都在仔细听着。那边传来的是一阵阵胜利的欢呼声。突然间,在主教堂的各个楼层上爬满了无数的火把,他们在钟楼上一直冲向长廊,又钻进了拱顶,那些武士的头盔在火光中闪闪发光。他们好像是在搜索什么一样,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呼喊声很清楚地传到了船上的几个人的耳朵里:“处死那个女巫!处死埃及姑娘!"
埃及姑娘把脸埋在手心里,低着头,那个陌生人依然在奋力地划着船。此刻,格兰古瓦还在仔细思考着什么。那只小山羊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他站起身来,离开了姑娘。而她却不让他走,愈来愈挨得紧了,好像现在只有这儿她才可以避难。
不容置疑,格兰古瓦现在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想,按照现行的法律,这只山羊如果被逮到的话,它的命运也是一死,这可就太遗憾了,可怜的加利!这两个犯人,女人和羊都要靠他,他可受不了;还有他的那个同伴又一直期待着能够照顾姑娘。他的脑子一直在不停地想着这些问题。他觉得在这场战斗中,他自己就像《伊利亚诗》中的朱比特一样,女人和山羊一直在他脑中翻动,他眼里充满泪水,一会儿看看女人,一会儿又看看山羊。然后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来:“但我没有办法把你们两个都救下呀!"
他们终于到了岸边,因为小船动了一下。喧闹声还是在旧城那边一点不减。那个陌生人站了起来,走到姑娘身边,扶着她的胳膊想扶她下船。但她却不让他碰她,而转身把格兰古瓦的衣袖抓得紧紧的;而格兰古瓦此刻一心在山羊身上,却并不在乎她。于是,姑娘便自己跳下了船。她现在十分慌乱,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又该干什么。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河边,看着河水在脚下流淌,当她过了一会儿醒悟过来时,即发现岸边只有自己和陌生人两个人。那个格兰古瓦带着山羊趁她出神之际偷偷地藏到水上谷仓街的石屋里去了。
埃及姑娘只感到浑身发酸,特别是当只有她和陌生人两个人时。她想开口喊格兰古瓦一声,但却一声也喊不出来,她的喉间好像塞了什么东西不能出声。忽然,那个陌生人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虽然那是冰冷的手,但却十分有力。她冷得牙齿发颤,脸色惨白,就是月光也没有那么白。那个人还是不说一句话。他拉着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向沙滩广场走去。此刻,她才感到命运是什么,感到了命运的力量是如此不可抗拒。她任由他拖着,也不作任何反抗。他是在走,但太快,而她却在跑。虽然这里是上坡,但她却感到好像是在下坡一样。
四周依然只有他们俩,她望了望,河堤上也没有一个人。她能听到震耳的喊声从旧城传来,也可看到那边蠕动的火把,因为她现在离那边只有一个塞纳河之隔。她的名字不时能被传过来,还有那要处死她的呼声。她所能看到的,在巴黎周围只是一堆堆的黑影。
那个陌生人依然不说一句话,只是一个劲地拉着她往前走,而且走的特别快。由于走的太快,以致姑娘根本无法去记住都是些什么地方。但当他们经过一扇窗户时,里面有灯亮着姑娘突然惊醒了一样,然后大声喊道:“来人啊,救救我!"
窗户打开了,有个市民只穿着衬衣走到窗前,而他手里提着一盏油灯,他在审视过黑黑的河岸之后,咕咕噜噜说了几句,而她却不知道在说什么。那个人在咕噜过之后又关闭了窗户,这最后一丝获救的希望也没有了。
那个陌生人还是不说一句话,把她抓得更紧,而且比以前走的更快。她已经彻底失望了,也没有再去反抗,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这是当她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之后所问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由于地面不是很平,加之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但是那人不回答任何问题。
黑衣人拉着姑娘一直沿着河岸跑,最终来到了一个比较大的广场。当时空中有一丝月光。在广场的中央伫立着一架用来绞刑的黑色十字架。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所在,她认出了所有一切。那个男人也停了下来,把身子转了过来,脱掉了风帽。“我早已知道是他了,啊,天啊!"她结结巴巴地说,满脸诧异。
其实他就是副主教。是一个灵魂般的副主教。在月光的照射下更是如此。在这种昏暗的月光下万物的幽灵显得更可怕。
“你好好听着,"这是他的第一句话,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了,这次听到这个命令之后不由浑身打颤。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而且有些急促,很容易看出他现在有多么激动。“现在只有你我两人,我有话要跟你说。就是在这个端正、命运之神把你我捆在了一起,在这个广场上。你的生命掌握在我手里,而你呢,却一直控制我的灵魂。现在天色很黑,这里的广场只有你我二人,什么也没有了。我有很多话要说。我要说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我面前不要提起腓比斯这个名字。(说到此处,他不停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好像一个不能停住的人一样,然后又拉她到自己身边。)知道吗,别在我面前提到他。如果你提到他,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在说完这些之后,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好像一个找到了重心的物体一样。但他依然十分激动,说话急促,而且声音越来越低沉可怕。
“这可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你要仔细听我说,不要乱动你的头。第一点,我向你说出事情的经过。我对天发誓,一切都很正常,并不可笑。我说到哪儿呢,赶快提醒我一下吗?哦,对了,高等法院已作出把你推上断头台处死的审判了。刚才我把你从他们那儿救了出来,但他们还依然在追捕你,听一听,看一看。"
副主教用胳膊指了指城岛。的确,他们好像还在搜捕。而且喊叫声离这很近了。他可以看到在河滩对面的副将署箭楼里人满为患,灯火通明,那些士兵手举火把在河对面跑来跑去,而且高喊:“绞死埃及姑娘,绞死她,埃及姑娘你现在在哪?"
“我没撒谎吧,你看他们一直在追捕你。我要说我爱你。但如果你要说的话是我恨你的话,你就不要开口。我决定我不在意你说什么了。我刚刚把你救了出来,你让我说完好吗?我是可以完全救你的。但这要看你愿意不愿意,一切在你。只要您点头,我马上可以做到。"
“不,不是这个,这个不是我想说的。"他又猛然停了下来。
副主教突然拉起她跑了起来,他也不放开她,一直跑到绞刑架下面。“在这个东西和我之间任你选择。"他指了指那个冰冷的绞刑架,说道。
而她却不顾一切,挣脱他,一吓子扑倒在绞刑架下,对那可怕的基石狂吻不已。而后她把那颗美丽的头颅转了过来,在月光下,就像一尊圣处女坐在十字架下从肩膀上面看着副主教。副主教已经麻木僵硬了,他依然手指着绞刑架就像一个雕像一样。
埃及姑娘终于开口说话,“但你比它更可怕。"
他把她的手放开了,一直看着地板,面露沮丧之色。他在自言自语地说:“这个男人太不幸了,如果这些石头会说话的话,它们一定会这样说的。"
教士依然说着。埃及姑娘不管他在说什么,任由他去说,没去打断他,她那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胸前。而此刻他的语调也慢慢地低了下来,这可是和他脸上的高傲形成了对比。
“真的,我不骗你。我爱你,在我的内心有一堆烧着的火,不过其他的人看不出来。你一点都不可怜吗?姑娘,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您。你可知道,我有多大的痛苦,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现在和你说话温柔多了,是吧!请你不要讨厌我行吗?这不是男人的错,因为一个男人爱上女人是没错的。天哪,难道,难道你永远也不肯原谅我吗?难道你就这样恨我吗?就是我也讨厌我自己,你知道,因为爱你,才让我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你还是不能看我一眼吗?我知道,虽然你我现在在谈话,特别是这个紧急时刻,在你我俩人永生的边缘颤抖时,我知道你在想别的事情,但我求你别去想那个军官好不好。我真想一下子扑在你身上,真的,做梦都想,我想用嘴吻你,你的任何地方,但是你却不愿意,害得我直想去亲吻你站过的那块土地。我想把我的一切掏给你看,我会像一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我这一切只是要向你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我是多么的爱你。但我也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是没有用的。我知道你是善良的,你的心地是纯洁的,你是一个甜蜜可爱的小精灵,你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你又是如此的美丽动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你才恨,这就是命运,我知道了。”
他在哭泣,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这是第一次姑娘见他哭。他依然站着,但是当他哭泣着颤抖时,比跪着更可怜,而且更易打动人。他哭了好大一会儿。
“好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在哭过一会儿之后,他说,“但我准备得很充分要跟你说什么。而在最关键的时刻,我却没了勇气,因为我在战栗,在害怕。这就跟我们能感到有很崇高的东西在四周环绕,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样。假如不会怜惜你我任何一个人的话,我会立即去撞这块地板。希望你不要把我们两个都给毁掉了。我是如此强烈地爱着你,你应知道我有一颗怎样的心呀!我现在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我现在已经把我自己给毁了,我已经践踏了我所学的学问,作为一个有地位的人,我侮辱了自己的姓氏,更可悲的是,作为一个教士,我是如此下贱淫荡,我是在自己掌自己的嘴巴子。而这一切全是因为你,妖女。我真想陪着你一起去地狱,但你却一直在拒绝我。我要告诉你所有一切。但这是一件可怕的事......应该比上一个更加可怕。"
他现在已经神志不清,说这些话时已经麻木了。在一会儿的沉默之后他又说,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又像是在给她说:“该隐,你把亚伯怎样了?"
在一阵沉默之后,他继续说道:“怎样了,我把他没怎样,主啊,相反我把他养大,收养他,我给他吃,给他穿,我也爱他,他几乎成了我的一切,但我却杀了他。上帝,刚才,刚才在你房前的石头上面,他已经摔破了脑袋,这所有一切都因为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这个女人,她害了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有些怪异,但在不断重复着那些话,过了好久,好像一口钟的余音一样延绵:“全是因为她......,因为她......”而他再也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但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还在动着。突然,他的双腿一软,一下子瘫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他的头被埋在两膝之间。
埃及姑娘从他的身底抽出了自己的手,但他却猛然醒了过来。他用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已经凹陷的脸,然后又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我哭了,我怎么哭了?"他喃喃地说,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是湿的。
教士猛然转过身子,面向埃及姑娘,神情比以往更焦虑,无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