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三、欢乐万岁!
或许您还记得,奇迹大院的一部分是周围环绕着旧城墙的。许多箭楼从那个时候起就没有了。其中的一座,已改为无赖汉的寄居地。底层大厅有一个酒店,楼上则是各类娱乐场所。它是无赖汉帮会中最热闹,也是最黑暗的窝点。它活像一个马蜂窝“嗡嗡”响个不停。当夜幕降临之际,当人们已经入睡,当广场四周脏兮兮的围墙上窗户里的灯火熄灭时,当这许多房屋里一群群小偷、妓女、私生子不再有动静,人们从那喧闹声和猩红的光亮中,就能辨认出那座箭楼来,那灯光从窗户的通气孔中,从龟裂的墙缝,总之,从所有的毛孔里透出来。
地窑是酒店。得穿过一道矮门才能进去。走下那架亚力山大般僵硬的楼梯,会看到门上那幅绝妙的涂鸦之作所作的招牌。画着数十枚新铸的苏币和宰杀的死鸡。底下是一句谐音双关语:“为死者敲钟的人。”(在法语中:新铸苏币,死鸡与为死者敲钟的人谐音。)
一天晚上,当宵禁的钟声在巴黎上空敲响时,若是巡防队长踏进这可怕的奇迹大院,准会发现,无赖汉们所发出的喧闹声比平常还要大,喝的酒还多,骂得更凶。在广场上,人们三一堆儿,两一伙儿,小声议论着,似乎在筹划着什么阴谋诡计,蹲在石街上,磨刀霍霍的无赖汉随处可见。
可酒店里,喝酒的,打牌的,兴致极高,对今晚的主要事儿并未注意。从无赖们的谈话中很难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只是这帮家伙似乎比平日里更高兴。可以看到割草刀、板斧、双刃大砍刀,或是旧火铳枪托在每个人的双腿间闪光。
宽敞的大厅呈圆形。但由于人太多,桌子太多,使得男男女女,椅子,瓶瓶罐罐,喝酒的,睡觉的,强壮的,跛子都乱成一气,其和谐不亚于一堆杂乱无章的牡蛎壳。有几张桌上点着蜡,但由于地下室非常潮湿,炉火从不熄。大壁炉的四周摆放着笨重的铁架和炊具。里面是木炭、泥巴点燃的熊熊大火。这种炉火在夜里,在村子的街道上,常常在对面的墙壁上投下炉门铁栅的鬼影,并把它映得通红。一条大狗,威严地坐在灰堆上。在炭火前转动着肉叉。
里面虽然很乱,但只要稍稍观察一下就能看出三个主要的团伙和它们的首领。我们已经知道。其中那个穿着镶着东方金饰奇装异服的人是埃及的波西米亚公爵玛提亚斯?亨加第?斯皮卡利。这家伙正盘腿坐在一张桌子上,指着天空比比划划,高声传达着他的黑白魔法,周围几个人张着大嘴听着。另一群人则围着我们的老伙计,勇敢的丢纳国王,他已经武装到牙齿。克洛班?特鲁叶福,正低声号令,监督着武器的分发。他面前的大桶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从劈开的大口里倒出来的一大堆斧头剑,叉刀,铠甲弓箭,犹如丰收角(丰收角:牛角的一种,里面放着庄稼果实,是丰收的象征。)里不断流出的苹果、葡萄。众人随意可取,有的拿头盔,有的拾长剑,有的拿起十字把的短刀。孩子们自己武装自己。连跛脚的残疾人也顶盔贯甲,像只大甲虫一样在酒客们的大腿间爬来爬去。
最后的第三堆人,人数最多,最热闹,也最喧杂。把桌椅板凳塞得满满的,中间的那个人从头盔到马刺全副武装。人们会听到从那沉重的盔甲下发出的尖怕的声音,一边嚷嚷,一边咒骂。他的整个身体都镶在戎装里。人们只能看到他通红的翻鼻孔,一头金发,淡红的嘴唇,一双胆大包天的眼睛。他的腰带上别着短刀和匕首,腰悬佩剑,左侧一把锈弓,面前一个大酒壶,再加上右侧那个胖墩墩的泼妇,他周围的每一张嘴都在不停地笑着,唱着。
另外,还有二十几个小团体。捧着酒罐来回奔跑的侍者,蹲着的赌钱人。玩弹子游戏的,下三子棋的,掷骰子的,玩小母牛的,还有热闹的投圈游戏,还有这边墙角吵嚷的,那边墙角里亲嘴的,在整个房间里,熊熊火焰在摇曳,就好像千万个巨大古怪的阴影在墙壁上乱舞。
还有那声音,简直使人如置身于一口正在狂敲的大钟里一样。
大煎锅里油花飞溅,劈里啪拉地。只要大厅里此起彼伏的喧闹声稍有降低,这油花声便掺和进去。
在一片喧闹声中,酒店的最里迷,壁炉房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哲学家。他的双腿正埋在灰堆里,死死地盯着炉火,一动不动地冥思苦想,他就是皮埃尔?格兰古瓦。
“伙计们,快点儿,再麻利点儿,一个钟头后就要行动了!”克洛班?特鲁叶福对他的弟子徒孙们吆喝着。
有个姑娘哼起曲子:
“爸爸妈妈,晚安!
最后走的关灭灯火。”
两个玩牌的吵了起来。“狗奴才我来给你烙个梅花印,”其中一个面红耳赤,向对方晃着拳头骂道,“让你来替一米斯第格里参加国王大人的牌局!”
“天呀!”这里挤得像加佑维尔的圣徒一般!一听那瓮声瓮气的口气便知道他是一个标准的诺曼第人。
“孩子们,法国的女巫去赴青年魔会时只念几句咒语,不带扫帚,不骑马。意大利的女巫和她的公羊必须从烟囱里进去。”
有位滑稽可笑的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少年,他的声音压过了其它嘈杂声。“妙啊!妙啊!我今天第一次武装!无赖汉!我是无赖汉!”他喊道,“基督的肚子!倒酒给我喝呀!朋友们,我是磨坊的约翰?弗洛罗,我可是个绅士。我觉得,天主要么是警察,要么就是个强盗。伙计们,让我们来次远征。我们个个儿都是好样的。让我们去围攻教堂,去砸破铁门,救出姑娘,把她从法官和教士的手心里给救出来。砸烂隐修院,把主教烧死在里面。我们保准用不了喝勺汤的时间就能办好。我们是正义的力量。我们去洗劫圣母院,一切都会一清二楚。我们要逮住那个卡西莫多。
小姐们,你们认识卡西莫多吗?在伟大的圣灵降临周的一天,你们见过他吊在大钟上的样子吗?好的!可真神气!简直就跟撒旦骑在兽嘴上一样。伙伴们,请听我说。我原原本本就是个无赖汉,甚至我的灵魂中都讲粗话的,我生来就是个窃贼。我原本很富有,可我把财产吃光了。母亲让我当军官,父亲让我当副助祭,姑姑想让我当审讯评议官,奶奶要我做大法官。姑奶奶则让我当短袍司库。我自己却成了个无赖汉。我把这事儿跟爸爸讲了,他把我骂了一通;跟母亲讲了,那个老太婆大哭一场,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活像这炉架上的柴禾。快乐万岁!我是个真正的比塞特!亲爱的老板娘,再上点儿酒!我还有些钱呢!我不要絮莱纳酒了,这酒烧喉咙。妈的!还不如吞下篮子来解渴呢!”
嘈杂的人哈哈大笑,也有拍手叫好的,约翰见四周的回应挺热烈,便大声喊了起来:“啊!多么美的吵闹声!‘众人疯狂吵闹!’”于是,他唱起歌来,眼睛闪现出陶醉的神情。和教士念晚祷一般,抑扬顿挫的。圣歌美哉!乐器美哉!歌声美哉!这里音乐不绝于耳,管风琴声其甜美如蜜糖,旋律优雅人间少有。颂歌中最雄伟高华者!“老板娘,”他话锋一转“快上饭菜!”
屋子里沉默了一段时间,这时耳际突然响起了埃及公爵那干巴巴的喉音:“……黄鼠狼名叫阿杜伊纳;狐狸为蓝脚或是森林跑步专家,狼是灰脚或金脚;狗熊叫爸爸或老爹;地鬼的帽子有隐身的功能,能让人看到看不见的东西,每只受过洗礼的癞哈蟆应该脖子上脚上挂铃铛,身着红或黑的丝绒衣衫。教父棒头,教母托臀,让姑娘们跳裸体舞是魔鬼德腊加素姆特有的魔力。”他如此教他的波西米亚子民。
磨坊的约翰插话说:“以弥撒的名义发誓,我真想变成魔鬼腊加素姆。”
这时,无赖汉们正在酒店的另一头,边武装自己,边偷偷地谋划着。
“爱斯美拉达,我们的姊妹,她可真可怜,一定得把她给救出来。”有个波西米亚人说。
一个一副犹太人脸孔的假冒破产商问道:“她还在那儿吗?”
“当然!”
“那好,伙计们出发。”破产商人喊着,“圣费雷奥和圣费吕雄小教堂里有两尊塑像,一个是圣安东尼,另一个是圣巴蒂斯特,都是金子的。足有十七金马克五盎斯十五艾斯特兰。两个镀金的银座重十七马克五盎斯。我很清楚我是银匠。”
这时约翰的饭上来了。他躺在身边一个姑娘的胸上大叫道:“我以圣孚德路加的名义保证,也就是平民们叫做圣高可知吕的,我很幸福。一个笨蛋在我面前站着,直瞪着我瞧,脸蛋光溜溜的像个大公。还有左边那个人,牙齿兜住了下巴。像我和吉埃元帅进攻蓬都瓦兹时那样。右边靠在一只乳房上。穆罕默德的肚子!老兄!你的样子活像个网球贩子,怎么能坐我身旁呢?伙计们,我可是个贵族。商贾与贵族水火不同炉。快滚!唉呀呀!瞧瞧你们,别打了!怎么搞的,巴蒂斯特嚼小鸟的,瞧你那鼻子多好看,要是被那蠢货的拳头砸着可真可惜!傻瓜蛋!‘并非人人都有鼻’雅克琳啃耳朵的,你真是圣洁无瑕,可惜你是个秃子。喂!我叫约翰?弗洛罗,我哥哥是副主教。让他见鬼去吧!我跟你们说实话,他答应将天堂里的房子分一半给我,而我当了无赖汉,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这一权利。‘天堂所居之半’。我引述的是原文。我在蒂尔夏普有一块封地,所有的女人都爱上我,这是千真万确的,正如圣艾洛瓦是优秀的金银匠,巴黎这座名城有鞣草,轻草矾柔,皮带、皮头饰件和油鞣五大行业,圣洛朗是被鸡蛋壳烧死的一样。弟兄们,我向你们保证。
如果我说了谎!
就喝一勺辣汤!
我的美人儿,月亮出来了,你从窗孔往外看吧,风儿在撕开云彩!因此我该撕开你的抹胸!
姑娘们!给孩子们擤鼻涕,剪蜡烛花。主啊!朱庇特!我吃的是什么呀!嗨,老婊子你头上没毛,却跑到我的炒鸡蛋里来了。可我喜欢,让鬼把你的鼻子压塌吧!真像别西卜的酒馆一样,婊子们用叉子梳头!”
说完,他把盘子摔碎,高声唱道:
“凭天主的血!
我没有信仰,
也不遵纪守法,
又无家可归,
即不相信上帝,
又不相信国君。”
克洛班、特鲁叶福就在此时已把武器分发完毕,接着向格兰古瓦走来。格兰古瓦把两脚搭在炉架上,好像在想些什么。丢纳王问道:“彼埃尔,你又在想什么啊?”
格兰古瓦转过身来,苦笑着说:“我喜爱火,亲爱的老爷,不是因为火能取暖,能做饭这些简单的原因,而是因为有许多火星在火中。有时候观察火星我甚至能用几个钟头。在这黑漆漆的火炉中,在这闪耀的火星里,我发现了一个火星就代表着一个世界等等无数的东西。”
无赖汉说:“如果我懂得你的意思,就让我遭雷劈!现在几点了?”
格兰古瓦回答说:“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克洛班朝埃及公爵走去。
“听说路易十一国王在巴黎,玛提亚斯,这个时机对我们来说不太好。”
老波西米亚人说:“这就更需要把我们的同胞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丢纳王接着说:“你的这句话挺不像个男子汉嘛,再说,我们速度必须快,不用为和教堂抵抗而担心。那些教士全都是懦夫,我们会战胜他们的。明天高等法院的人来提她,咱们就上当了!教皇的心思!我不想让这位美丽的姑娘吊死。”
克洛班离开了这家酒店。
这个时候,约翰尖叫起来:
“我吃,我喝,我是朱庇特!嗨,屠夫彼埃尔,如果你再这么看我,我就弹掉你鼻子上的灰。”
格兰古瓦的沉思被打断,他站在一边,看着四周混乱不堪的局面,喃喃地说道:“‘酒和酒后的吵闹皆诲淫’。唉!可见我不喝酒是很明智的,圣伯诺瓦说过:‘酒能使贤人叛教’。”
就在这个时候,克洛班走进来,大声说道:“午夜已到!”
大家一听到这句话,就像那停止前进的部队听到了前进的口令,在武器与钢铁胡乱撞击声中,所有的无赖汉,男人,女人,孩子,全都冲出酒店。
云彩遮住了月亮的亮光。
一片漆黑笼罩着大院,毫无一丝亮光。只不过里面的人还很多。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一大群男女在低声谈话。那房间“嗡嗡”作响,只见那黑暗中的武器闪闪发光。克洛班站在一块石头上面,大声说道:“好汉帮,埃及帮,伽里略帮各自列队!”只见那在黑暗中急速闪动的人影。大队人马好像在排纵队。过了一会儿,丢纳王又大声说:“现在马上出发,悄悄穿过巴黎!口令是“小刀闲游”!点火时间是到达圣母院。”
大约过了十分钟,随着大队人马穿过那纵横交错的莱市场街区的小巷,在黑暗中静悄悄地逼近钱币汇兑桥,吓得巡防兵拔腿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