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一、对山羊说真情太危险 (2)
“真是胡闹!”腓比斯回答,“大概她早把我给忘了,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过,如果小姐们愿意,那就试一试吧。”她从阳台栏杆上探出身子喊道:“小姑娘!”
碰巧这时小姑娘没有敲手鼓。她回头循声望去,闪亮的目光盯着腓比斯,舞也停下来。
“小姑娘!”卫队长又喊了一声,招手让她上来。
小姑娘又看了他一下,脸红了,就像一团火烧到脸颊。她把鼓挟在胁下,分开惊讶的人群,朝着腓在斯所在的楼走去。她走得很慢,踉踉跄跄,目光慌乱,像被凶恶的蛇吓坏了的小鸟。
一会挂毯门帘被掀起,波西米亚出现在房间门口。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手足无措,两眼只管望地下,不敢向前再走一步。
贝朗热高兴地手舞足蹈。
然而,小姑娘却站在门槛外一动不动。她的到来给姑娘们产生了奇特的效果。不必怀疑,姑娘们都有一种想去取悦这位英俊军官的愿望。他的军服是姑娘们的焦点。只要他在她们一定会为之争风吃醋。虽然她们处处争辨不愿承认,却会在自己的行为和言谈上表现出来。不过,她们人人都倾国倾城,姿色艳丽,旗鼓相当,谁都有可能取胜。波西米亚姑娘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均势。她的美貌无与伦比,她出现在门口,好像只有她才有一片光芒。在这拥挤的房间里,在黑暗的壁炉和炉板的反衬下,更加美丽万分,光彩耀人。她就像一支火炬,从黑暗的天空中突然而降,让这些高贵的小姐黯然失色,一个个都感到自己的美貌受到了损伤。所以,她们的战线——允许我这样用词——立刻改变,谁也不说一句话。她们配合极为默契,女人的本能是相通的,她们反应极快,比男人们的智慧高明多了。她们每个人都感到她们面前来了一位强而有力的对手,彼此联合起来。一滴葡萄酒可以染红一杯水,而要让一群美丽的姑娘感到不快,需要一位更漂亮的姑娘。尤其是在男孩在场的情况下。
因此,波西米亚姑娘受到大家冷淡的对待。她们把她从头打量到脚,又相互看看,一切都不用多说。因为她们相互心照不宣。而这个时候,小姑娘正等着别人和她说话,激动不已,眼皮都不敢抬。
卫队长首先打破了沉默。“我保证,这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哪!”语气还是一贯的自负。“亲爱的表妹,您说呢?”
这种赞美,只要是稍有头脑的人都会用低低的声音去说。这种赞美,对于驱散女人的嫉妒心是无用的。面对波西米亚姑娘,她们早都醋意十足了。
百合花饱含深情但却不失蔑视的回答道:“自然不赖啦!”
别人却都在交头接耳。
阿洛依丝夫人也醋意十足,为女儿鸣不平。终于对舞女说:“小姑娘,过来。”
“小姑娘,过来!”贝朗热接着学说一遍,摆出一副可笑的庄严架势。其实,贝朗热刚刚能够着她的腰。
埃及姑娘朝这位贵妇人走去。
“美丽的孩子。”腓比斯向她靠近几步,有点夸张地说,“不知您能否认出我,这可是我的殊荣呢……”
她抬头微笑了一下,充满深情的目光打量着他。“啊,是的。”
“可真是好记忆。”百合花赞美道。
“那么,”腓比斯又说:“你那天晚上逃得的那么快,是我吓着你了吗?”
“啊,不是。”
在这一声“啊,是的”和“啊,不是”中,却包含着难以掩饰的情意,这让百合花十分伤心。
“我的美人,”卫队长接着又说,他和一位街头的姑娘谈话,显得十分轻便自如,“而您那天却剩给我一个十分可恶的家伙,一个独眼驼背的怪物。我看他可能是主教的敲钟人呢!听别人说他可是副主教的私生子,天生就是一副可怕的模样。他的名字倒是很有意思,叫什么‘四季’啦,‘复活节万花’啦,‘封斋前的星期二’啦,而我都无法数出来。总之,哪个节日要敲钟,哪个节日就是他的名字。他竟然敢去抢你,好像是做给那些教堂执事们寻乐似的,太岂有此理了!嗳,你说说看,那个丑陋的家伙到底想把你如何?”
“我也不知道!”她答道。
“说他无礼冒犯了你应该不为过吧!不就是个敲钟的吗,竟然像一个少爷一样抢起姑娘家来,玩起上等人的游戏,真罕见。不过,他也被教训得够厉害了。彼埃拉?托尔特吕是个有名的猛人,他可不会轻意放过一个泼皮的。如果您高兴的话,我告诉您实话,那个敲钟的皮已给让他干净利落的剥了下来。”
卫队长忽然大笑起来说:“牧角尖,您怎么能对这号人发善心,这不等于把羽毛插在猪屁股上吗?我也想和教皇那样腆着个大肚子,假如……”
突然,他收住话头说:“对不起,太太们,我差点说出了愚蠢的话。”
“呸!得了吧您!”加伊封丹小姐呵斥道。
“他和那个贱女人用她的语言说话。”百合花轻轻补充道。她的醋意越来越浓。看到卫队长被那波西米亚姑娘迷得团团转,特别是他还自鸣得意的样子,惹得她更加气恼。他转着脚跟,用粗野的天真和士兵们特有的献殷勤不断喊道:“真的,她的的确确是一位大美人。”
“可她穿得却是野味十足。”狄安娜?德?克里斯德伊说。她依然是那样地笑,两排洁白的牙齿露在外面。
这白话让所有在场的姑娘们都眼前一亮,因它向她们提示了这位埃及姑娘的可攻之隙。既然她在容貌上无可挑剔,那只好来指责她的衣服了。
“说的也是,”蒙米歇说,“小疯子,你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这种不穿胸衣,不系围巾而在大街上乱跑的穿衣方式?”
“看看她的裙子,短得让人看了发抖,”加伊封丹补充道。
“亲爱的,”百合花接着说,“你还系着镀金腰带,小心巡防兵抓你回去。”
“小姑娘,小姑娘。”德?克里斯德伊小姐露出毫不怜惜的讥笑说,“规矩一点,给你的胳膊上套个袖子,让太阳少晒晒你吧?”
这种场面是很值得让腓比斯这种聪明的人看看。这些漂亮的姑娘一个个恼羞成怒,像毒蛇一样吐信,围着这个街头舞女盘绕、游动、扭动身躯,她们很残忍却又高贵优雅。她们狠毒地从她那身可怜但又轻佻的扮着碎金片的衣服上寻找话柄。全都是无尽的取笑、羞侮和挖苦。这些狠毒的语言,恶毒的目光和居高的怜悯一起朝这个美丽女奴的胸脯袭来而取乐。这本身很像那些姿态优美的猎犬张着大鼻孔,眼冒金光,围着一只母鹿打转,但主人的目光却不让它们吞食它。
这些姿态优雅的高贵小姐,一个低贱的舞女在他们眼里是不值什么的!她们好像当她不存在,当着她的面大声谈论她,毫不留情地对她评头论足,好像是在评论一个相当不干净、下流的,但却美丽异常的东西。
波西米亚姑娘面对这些刺耳的中伤之语并不不是麻木不仁。如脸上偶尔会泛起点点红晕,眼睛里喷射出仇恨的目光,好像有无数句轻蔑的话冒出来一样。她站在那一声不吭地望着腓比斯,眼中满含容忍、悲伤、柔顺。不过也饱含幸福和温柔。她在尽力克制自己不要被别人赶出去。
至于腓比斯,他边笑边袒护着这位可怜的姑娘,但温柔的眼中却夹杂着无礼。
“小姑娘,别理她们,让她们去说!”他不断重复这句话,而且把金马刺弄得直响。“或许你的装扮是有点格格不入和野了一点,但是,像您这样一位迷人美丽的姑娘是没什么的?”
“我的天哪!”金发的加伊封丹小姐叫了起来,扬了扬天鹅般的脖子,苦涩地了笑了笑,“看得出御前侍卫手们很容易为埃及姑娘的美貌所为迷惑。”
“这有什么不对吗?”腓比斯问。
他的这句毫不经意的问话,就像一个被抛出的石子,不知漂向哪里。听了这话,小白鸽大笑起来。而与此同时,百合花眼里却充满眼泪。
波西米亚姑娘在听小白鸽加伊封丹这些话时一直都低头不语,望着地板,这时她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兴奋和骄傲。她又一次审视腓比斯。这时,她美丽极了。
老夫人看了这情景,发了无名的火,但又不知火从哪儿来。
“圣处女呀!”她忽然大叫起来,“什么东西在我的腿边跑来跑去,真讨厌!”
原来是那只老山羊正在找它的女主人。可是在跑向女主人的路上,用角蹭着了这位老夫人的衣裙。因为当她们这些尊贵的夫人坐下时,衣裙从腿上垂下成一座小山。
趁着打岔的空儿,波西米亚姑娘一声不响地走过去,把山羊解救出来。
“嗳,看这小山羊的蹄子,还是金色的呢!”贝朗热高兴地手舞足蹈。
波西米亚姑娘对此没有理会,只是无声地走过去,和母山羊的脑袋亲昵着,她也将山羊的头贴在自己脸上。
这时,狄安娜小姐低头对小白鸽悄声说到:
“嗳,我的天哪,咱们怎么没想到呢?她不就是那位带着山羊的波西米亚姑娘吗?据说她可是个女巫,她的山羊也能够变出许多神奇的把戏。”
“那么,”小白鸽说,“让我们大开一下眼界,该让那个山羊来个奇迹吗?”
狄安娜和小白鸽急忙跑过去对埃及姑娘说:“小姑娘,让你的山羊来个奇迹吗?”
“我可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小舞女答道。
“来个奇迹,变个魔术,不就是你们常玩的巫术吗?”
“我可不会。”说着,她开始抚摸漂亮的山羊,不停地叫着:“加利!加利!”
就在这时,百合花发现母山羊的脖子挂着一个绣花皮袋,于是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埃及姑娘抬起头来,非常严肃地告诉她:“这可是我的秘密。”
“我们想知道你的秘密是什么。”百合花心想。
这时,板起面孔的老太太站起身来说:“波西米亚姑娘,既然你和你山羊没有什么节目奉献给我们的话,那你又何必呆在这儿呢。”
波西米亚姑娘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走向门口,可是越靠近门口,她走得越慢,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磁石在吸引她,而且是如此的不可抗拒。突然,她转过身来,满含泪水及深情地走向腓比斯。
卫队长叫道:“真是老天有眼,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赶快回来,不管好坏也得给我们跳点什么。噢,快先告诉我,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爱斯美拉达。”舞女一边回答,一边用眼睛一直看着卫队长。
这个稀奇古怪的名字惹得姑娘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看看,一个女孩子,叫这么一个可怕的名字。”狄安娜小姐说。
“对呀!这不是一个巫女的名字又是什么呢?”阿穆洛特接着。
阿洛依丝夫人十分严肃地喊道:“亲爱的,你的父母不会是从洗礼圣水盆里捞了这个名字给你的吧!”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贝朗热趁大伙都不注意,用一块杏仁饼把山羊引到房间的一角。不一会儿,她俩便成了朋友。这个好奇的小姑娘从母山羊的脖子上把皮袋解下来,打开一开,把所有的东西倒在席子上。原来是一组分别写在黄杨木小板上的字母。小姑娘非常惊奇地看到,当她刚把字母倒在席子上,小山羊便用她那金色的蹄子从中抽出一些字母,然把这些字母一一摆开,轻轻挪动,排成一种特殊的次序。这或许就是它的“奇迹”之一吧。不一会儿,它便组成了一个词。它好像事先受过训练,拼起字来毫不费力。贝朗热惊奇地拍手叫道:
“百合花教母,您快来看看这只山羊都做了些什么东西!”
百合花跑过去一看,立刻浑身颤抖起来。原来地板上的字母排成一个词:
腓比斯
“这是这只山羊写的吗?”百合花嗓音嘶哑地问道。
“当然是了,教母。”贝朗热回答道。
这是不容置疑,因为贝朗热根本就不会写字。
“原来这就是她的秘密。”百合花心想。
听到了小女孩的叫喊声,大家全都围了上来:母亲、少女们、波西米亚姑娘及其军官。
波西米亚姑娘看到山羊干了傻事,脸上变得红一阵白一阵,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卫队长的面前发抖。卫队长则不然,微笑地看着她,既满意又惊奇。
“腓比斯,这不是卫队长的名字吗?”姑娘们全都嘀咕道。
“你的记性可真好啊!”百合花对这位呆若木鸡的波西米亚姑娘说道,然后转身哭了起来。她用美丽的双手捂着脸,痛苦地自言自语道:“啊,她可是个女巫!”但她同时从她的心底听到另外一种更苦涩的声音:“她更是个情敌。”
百合花当场昏了过去。
“我的女儿,我的宝贝!”母亲吓坏了,大吼道,“滚,给我滚,你这该死的波西米亚婆子!”
爱斯美拉达立刻收起那些倒霉的字母,向加利挥挥手,一起走向门口。同时,百合花也被人从另一个门抬了出去。
腓比斯队长孤单一人。他在两道门间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最后还是跟在波西米亚姑娘后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