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大厅 (2)
其中几个嘻嘻哈哈的捣蛋鬼是一帮。他们把一扇玻璃窗打碎了,坐在柱子顶盘上,胆子够大的!他们俯望人群肆意嘲弄着。这些年轻学生与众不同,毫无倦意,全无厌烦,这可从他们如何丑化别人的动作,如何哈哈大笑,如何从大厅的这头到那头互相打招呼,如何互相挖苦嘲笑他们借发掘众生中可供开心的成分来获得足够耐心,以侍待正式开演。
“向我的灵魂发誓,这一定是您老兄,磨坊的约朝内斯?弗洛罗!”其中一位向一个蜷在柱头叶板上、面貌清秀、金发满头的捣蛋鬼叫道,“先生,您的雅号真是太贴切了,看您的胳膊腿如四扇风车叶子迎风转动。您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了?”
“慈悲的魔鬼作证,”约朝内斯?弗洛罗回答,“鄙人四个多小时前已在此等候。但愿这四小时可以从我死后在炼狱中受罪的时间中减去,当圣教堂中西西里国王的八个歌手唱七点钟大弥撒的第一段时,我一个字也没漏全听见了。”
“唱得真好,头上戴的尖顶帽都没他们的嗓门尖!”另一位接过话茬。“国王应该先打听圣约翰先生是否爱用普罗修斯口音哼唱拉丁文赞美诗,再给他献上一台弥撒。”
“要不是为让西西里国王的那群混蛋歌手不闲着,他才不安排弥撒呢!”一个老妇人从人群中尖叫,她站在窗户底下,“诸位请想想:为办弥撒开销一千个巴黎里弗尔,这笔钱从巴黎中央菜场的海鲜承包税中支出!”
“住口!老太婆!”女鱼贩旁边一名表情严谨、正捂着鼻子的胖子叫道,“办一台弥撒十分必要,您难道愿意圣上玉体再次受惊吗?”
“太对了,吉尔?勒高纽先生,国王的皮袍供应商!”一名攀在柱子顶端的学生大叫。
学生们哄堂大笑嘲弄御用皮袍供应商这可笑的姓氏。
“勒高纽!吉尔?勒高纽!”一些人大叫。
有一个人接过话头,“既生角,复长毛!”
柱子顶盘上的淘气包接着说:“嗨!有什么奇怪?内廷总管约翰?勒高纽先生的令兄正是尊敬的好人吉尔?勒高纽,他又是樊尚森林首席护林官马耶?勒高纽先生的虎子,一家人都在巴黎居住,父子相传都已成家立业!”
欢乐攫住了众人的心。胖子裘皮商无话可对,恨不得钻到地下去躲避别人的目光,但他尽管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也白搭:越用力挣扎,慌张气恼,充血紫胀的大宽脸越如楔子嵌入木头一样夹在旁边人的膀子中,越发一动不能动了。
终于旁边有人出来帮他解围,是一个同样肥胖、严肃、五短身材的家伙。
“混蛋!作为学生怎敢对百姓如此狂傲,要是以前一定会挨一顿柴禾棍子,用一堆柴禾烧死也不亏。”
全体学生立刻被惹火了。
“谁敢如此大放厥词?哪个丧门星?喔啦哩!”
“我知道,是安德烈?穆斯尼埃老板。”一个学生说。
“他是大学城四个宣誓书商中的一个。”另一个学生说。
“那家店铺所有的都有四个。”另一个学生说,“有四个学区,四个学院,四个节目,四个守监,四个选举人和四个老板掌管书店。”
“好吧,就让他尝尝四倍的厉害。”约翰?弗洛罗接着说。
“穆斯尼埃,你的图书我们要统统烧掉。”
“穆斯尼埃,你的佣人也要小心别挨揍。”
“穆斯尼埃,你的老婆平时很寂寞吧?”
“就是那胖乎乎的慈悲的乌达德太太。”
“她水灵快活得和脱离丈夫管束的小寡妇似的。”
“见鬼去吧,你们!”安德烈?穆斯尼埃咕哝着。
悬在柱子顶盘上的约翰听到便说:“安德烈先生,你最好住口,小心我掉下来砸了你的脑袋!”
安德烈老板抬头看看,仿佛估量柱子的高度与这倒霉鬼的重量,心里称出这体重垂直下跌速度的平方数字,一声都不敢吭了。
大获全胜,得意洋洋的约翰不依不饶:“我言必信行必果,才不管你兄弟是什么副主教!”
“咱们大学生也够光荣了!今天竟然没人尊重我们的权利!五月树和焰火放在新城,圣迹剧在旧城上演,胡闹王和弗兰德大使也在这。大学城中有什么?”
盘踞在窗台上的一个学生说,“莫倍尔广场大得很呢!”
“赶走校长、选举人和学监。”一声高呼来自约翰内斯。
“今晚该在加亚室里点一堆用安德烈老板店里的书燃成的篝火。”
他旁边一人道:“把最高的书桌也添进来。”
“还有开道吏的棍棒!”“再加所有书院山长的痰盂!”“添上学监的酒橱!”“校长的小凳子!”
“推翻!”小约翰在旁呼应:“推翻安德烈老板,开道吏!推翻神学医生、经学博士!推翻学监、选举人、校长!”
“世界末日到了!”安德烈老板自己捂着耳朵咕哝。
窗边的一个学生叫道:“太好了,校长正好刚进广场!”
众人的视线立刻被吸引对向广场。
“真是可敬的蒂博校长?”磨坊主约翰?弗洛罗问。由于他攀在大厅内部的柱子上,外边什么也看不见。
“是的,是他,校长蒂博。”大家回答。
正是校长穿过司法宫广场,他与大学全体委员列队去迎接外国使团,挤到窗口的学生对他们极力嘲讽挖苦地鼓掌。走在队伍前头的校长首当其冲。
“校长先生!您好!您好!”
“这老赌徒怎么舍得扔下骰子了?舍得来这儿?”
“看他坐的骡子耳朵还没他长!还一颠一颠呢!”
“您好,蒂博先生!老赌徒!老恶棍!混蛋!”
“昨晚受天主保佑撞上好手气了吗?”
“看那副老脸皮铁青乌黑挨了打似的,是赌钱掷骰子熬得吧!”
“赌棍蒂博,您老一边往新城急赶一边撅着屁股对着大学,干嘛去呀?”
“是去蒂博赌台街找安乐窝吧!”磨坊约翰内斯大叫。
众人重述这妙语双关的街名,掌声狂热如雷。
“魔鬼赌局的老主顾,是去找好去处吗?”
“大学的其他要人也要步其后尘了!”
“推翻开道吏和执杖吏!”
“罗宾?普斯潘,那位是谁啊?”
“是吉倍尔?德?苏利,吉倍尔图斯?德?苏利亚科,夏屯书院的山长就是他。”
“快拿过我的鞋,利用你的有利位置扔到他脸上去。”
“照打不误,葡萄神节的核桃!”
“把那六个穿白大褂的神学家打倒!”
“是神学家吗?我本来以为是圣德纳维也英书院送给巴黎城的六头大笨鹅呢!”
“推翻医生!”
“推翻主德和释疑论文!”
“圣德纳维也英山长,吃我一鞋!你实实在在剥夺了我的权利!你剥夺我在诺曼第学区的位子让给了籍贯布尔日省实际上是意大利人的小阿斯加尼欧?法扎帕达!”
“太不公平了!”众人大叫,“打倒圣德纳维也英山长!”
“喔哩!若阿善?德?拉德奥尔先生!嘿!路易?达于伊喔!朗贝尔?奥克特芒!”
“让德意志学区的学监被魔鬼掐死!”
“圣教堂披灰毛裘的主事神甫和他穿的灰裘也该遭此下场!”
“就是那些穿灰裘者!”
“来瞧这些艺术大师戴着多美的黑帽子!喔!多美!”
“跟一条漂亮尾巴从校长后边长出来似的!”
“像威尼斯公爵去和大海联姻似的!”
“哟!约翰!那不是圣德纳维也英教堂的议事司铎们吗?”
“见鬼去吧!这些议事司铎!”
“您老是找玛丽?拉去法德吗?克洛德?肖阿博士?”
“她在格拉蒂尼街。”“给民兵管带叠被整床。”“她足有几套高招。”“您想当面领教一下吗?”
“诸位!毕卡节的选举人莅临了,是西蒙?桑甘先生!马屁股上驮的是他的老婆!”
“黑色之忧郁端坐骑者身后。”
“好样的!”
“您好,选举人先生!”
“晚安,选举人太太!”
磨坊主约翰还在柱顶的雕饰上,不禁叹道:“太快活了,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时,大学城的宣誓书商安德烈?穆斯尼埃和御前皮货商吉尔?勒高纽老板正窃窃私语。
“瞧,先生,世界末日来了!都是本世纪那些该死的发明闹的!见过这么胡闹的学生吗?大炮,火炮,射石炮,尤其是来自德国的印刷术,十足是瘟疫!它杀死了图书,没有手抄本,图书何存?这实是世界末日来临了!”
“我早瞧出端倪了,天鹅绒料子居然日益风行。”皮货商大有同感。
十二下钟声此时敲响了。
“啊”齐声在大厅响起,学生们不说话了。接着一片混乱,人们挤来搡去,移来推去,咳嗽的,掏手绢擤鼻涕的巨大的爆炸声不绝于耳。人人争抢着位置,三五成伙,伸头踮脚,都伸头探脑大张其嘴紧紧盯着那张大理石桌子。上头一声不响,四角上仍纹丝不动地站着司法宫守备属下四名差官,活似彩绘的雕像。弗兰德使节专用看台上大门紧闭,空空荡荡,对于一大清早就等到中午,陪弗兰德使节观看圣迹剧的众人来说这一切太过分了。
几分钟乃至一刻钟后仍没人出来。舞台上悄无声息,一个人也没有。恼怒代替了烦躁,观众怒声四起。先是小声咕哝“圣迹剧,圣迹剧”,接着慢慢升温,风暴即将到来,沉闷的雷声已在心的天空上响起,磨坊的约翰第一个站出来点火,他盘在柱头如蛇一般使尽力气大叫:“圣迹剧呢?他妈的弗兰德使节!”
立刻一呼百应,掌声四起,“圣迹剧!他妈的弗兰德人去死吧!”
“如果不马上上演圣迹剧,我提议把司法宫守备吊死,这场喜剧兼寓意剧不错吧!”
“对!”一片喝彩,“先吊死他那几名当差的!”
鼓噪声不绝于耳。四个倒霉鬼吓得脸煞白,对望无语。眼见人们向他们压来,那仅有的一圈脆弱的隔开他们与众人的木栏杆已被压弯,马上会塌。
千钧一发的时刻到了!
“上冲!”呐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此时,那座更衣室的门帘掀开了,一人走出。全场顿时一片寂静,如同着魔一般,好奇心代替了愤激。
“安静!安静!”
这人哆哆嗦嗦一边施礼一边挪到大理石桌边,心惊胆战,愈走愈把膝盖弯得厉害。
全场慢慢安静下来,时而能听见轻微的响动。
这人说道:“市民先生女士们,我们将上演一出美妙绝伦的寓意剧《圣处女玛丽亚明断记》献给枢机主教大人。我演朱庇特。大人正陪奥地利公爵派来的尊敬的使团,他们正在听大学校长先生的演讲,耽误了一会儿,尊敬的枢机主教大人一来马上开演。”
这四名倒霉差官的性命因为朱庇特显灵才得以保全。如果我们要在职司批评的圣母面前为我们有幸编出的这个故事负责,人们提出的“神灵勿扰”的古训对我们毫无用处。何况观众的目光被吸引到朱庇特老爷那身华丽的服装上,且平静了下来。他披着锁身甲,外边是镶嵌镀金钉子的黑天鹅绒袄,缀有银质镀金扣子的盔子戴在头上。一边脸涂着胭脂,另一边脸又贴着一部大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