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十章 (2)
“行啦,别说了,我的小姐!”我不得不打断她的话,“我虽然不会骂你,但我非常不喜欢你这样做。你大概忘记了,哈顿和希思克利夫少爷一样,也是你的表兄弟,他拼命学会拼自己的名字,至少表明他有上进心,想和林顿一样知书达理。他大概学习不仅仅是要显示什么,他还要设法改善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毫不怀疑,你以前一定曾经因为他是文盲而戏弄过他——而现在,就因为他做得还不够好,你就毫不考虑地笑他,这样可不厚道——那孩子可没你这么幸运,在如此优越的环境中长大,他原来和你一样,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呢。这全都是那个卑鄙的希思克利夫造成的,否则,他又怎么会让人小看呢,哎,我真伤心。”
“好了,埃伦,别再为这人难过了,行吗?”凯茜想不到我这样为哈顿说话,大声叫道,“你先听我说完嘛,他究竟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再来讨论对这个野蛮人伤心值不值得,他念ABC,又倒底是不是要讨好我。我进屋了,林顿正躺在长靠椅上,扬扬手叫我过来:
“‘凯瑟琳,我今晚上病了,’他说,‘所以只能听你说故事啦,过来坐在我旁边——我知道你会答应的。你还要留下一个允诺,我才能让你走呢。’
“因为他病了,所以我总顺着他,说话不敢粗声粗气的,也不敢问东问西。我把我最喜欢的书带去了几本,他于是让我挑中一本念给他听,我正要照做的时候,恩肖突然把门打开了——大概他过后越想越气,特意又来寻仇的吧。他猛地朝我们冲过去,揪住林顿,把他从椅子上拽下来。
“‘快——滚回你自家的地方去!’他气得直哆嗦,满脸的青筋暴突起来,简直如一个魔鬼。‘把她也带走——咱不能让你们把咱关在门外。滚,你们俩都滚!’
“他一边破口大骂着,一边把林顿推到厨房;当我跟着时,他握起拳头,似乎那拳头就要落在我身上。我心里一惊,一本书给弄掉在地上了,他一脚把它朝我踢过来,然后把门给关上了。
“咯咯咯咯,炉子那边传来了一阵可恶的笑声,转身一看,原来是那个该死的老约斯夫,正颤抖着搓他那两只皮包骨的手。
“‘哈,太好了,他给你们报应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他有种!他终于懂了谁才是这儿的主子——听见没有?嘿,他叫你们滚呢!’
“我才不管那个老混蛋的嘲笑呢,我问表弟,‘咱们现在到哪儿去呀?’
“林顿那个样子真是太可怕啦,脸色苍白得吓人,全身哆嗦个不停——埃伦,你不知道有多吓人!一种即将发狂的,又无可奈何地神情从他那双大眼睛里流露出来。他死命抓住门把摇着——门锁上了,当然打不开。
“‘魔鬼,快让我进去,快让我进去!不然我就宰了你,我会的!’他犹如濒临死亡的野兽般号叫着。‘魔鬼!混蛋!我要宰了你!’
“这回约斯夫笑得更欢了。
“‘看啊,历史又重演啦!就像他老子当年的熊样!哈顿,甭怕他——他是个孬种——他够不着你!’
“我想把林顿拉开;可是他推搡着,并且尖叫起来,我吓得松开他。终于,他发出一声惊人的咳嗽声,一股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他昏倒在地上。
“我吓得够呛,急忙跑到院子里,疯狂地喊叫泽拉——她那时正在谷仓后面的棚子里挤奶——她听见后,赶紧跑过来问我,怎么一回事?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也没法说清楚,一劲儿把她拉进屋里。林顿不在那儿了,恩肖也害怕了,打开门看外面的情形,他正把可怜的林顿往楼上搬。当我跟着上楼,在楼梯口那家伙又把我拦住,不许我进去。
“我急得嚷道,没准林顿已经被他害死了,我得去看看。
“约斯夫也插上一手,把门锁上,让我别妄想,还故意激我‘是不是要和他一样疯’。
“我开始在那儿又哭又叫,泽拉出来了,劝我放心,他好多了,但他需要安静,禁不起那样闹,把我连哄带赶地弄到了外屋。
“埃伦,你不知道那时我有多伤心,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发都揪下来,哭得眼睛都快瞎了。那个坏家伙,还站在我跟前不停地朝我指指划划的,让我别出声——你怎么还向着他呢——他还坚持说那不是他的错。最后我威胁他说,要把这件事儿告诉爸爸,让人把他绞死,那个家伙终于给吓得哭了出来,还怕别人知道他的窘样,赶紧冲了出去。
“他们硬逼着我离开了,我刚骑着小马走出那所宅子几百码,他幽灵似地从路旁蹿了出来,抓住敏妮不让我走。
“‘凯瑟琳小姐,我刚才太生气了,’他叫道‘可是——’
“我才不要听他说话,狠狠抽了他一鞭子,心里害怕他会怎样对付我——他露出可怕的神色,松开了手,我立即催马飞奔回田庄,吓得够呛。
“那天回家后,我立即上床休息。第二天我不敢去——虽然我很想去,可是我感到极度地不安,生怕林顿会死去,一想到会碰到哈顿我就胆颤心惊。
“第三天,我受不了那种七上八下的感觉——终于鼓起了勇气又到山庄去了。我特意五点就出发了,没骑马,心想偷偷溜进房子里,就可以见到林顿而不惊动其他人。可我还没走近屋子,狗马上叫了起来。泽拉发现我了,就把我接了进去,告诉我林顿恢复得挺好的,我们到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小客厅,林顿正躺在一把小沙发上,拿着我的书正读着呢,我真太高兴了。但是林顿别扭极了,整一个钟头他都当我不存在,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最后好不容易说句话了,他竟然胡说什么都是我惹的祸,哈顿没做错。
“我气极了,简直没法跟他说上话,马上站起来往外走。倒是听见了他在身后蚊子似地叫了一声‘凯瑟琳!’我没理他,径直走了。第二天我忍住不想去看他,这是第二次没去看他,几乎下决定不去看他了。
“可是渐渐地,听不到他的一点消息,我又开始挂念了,于是先前的决心化作轻烟飞走了。原先我天天往那儿跑觉得不妥,现在不去我又觉得不对了。迈克尔好心问我是不是要给敏妮备鞍,我说:‘备吧,’这样我飞驰在山野间时,简直觉得理直气壮呢。
“我心里明白,要让人看不到我进来,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从正面窗户下面走进院子。
“泽拉告诉我林顿在堂屋。我走进去,恩肖本来也在,但一看到是我,便立即离开了那间屋子。林顿坐在那把大安乐椅上打盹。我在壁炉边坐下,开始一本正经地对他敞开了我的心扉。
“林顿,如果你还是不喜欢我,并且坚持认为我在这儿只会害你的话,那么这一次你将是最后一次见到我,我以后不会再烦你的——咱们道别吧,请把情况和你爸爸说清楚,以后他不必煞费苦心编谎话了。”
“‘凯瑟琳,把帽脱下,耐心听我说吧’,他回答我。‘你的一切都比我好。爸爸经常说我的缺点多得不得了,而他鄙夷我的次数也是多得不得了,这样我还能看得起自己吗?——我常常扪心自问,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样一钱不值。因此我常陷于痛苦和自卑之中,恨自己,并把这种恨延续到别人身上!说到底——我是脾气别扭,一钱不值——如果你真想和我道别,那你照做吧,我拦不住你——这样你也可以不用烦了——但,凯茜,对我公道些吧,如果我像你那样可爱和健康,我情愿变得和蔼、善良的。并且请你相信,你对我的包容已经让我爱你比你爱我更深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不在你面前显露我的本性,我为这又悔又恨,并且到死都不能宽恕自己!’
“我相信他是出于真心才说出这番话的,它深深打动了我,我不得不原谅他,即使下次他会再次和我争吵,我还是会原谅他。我们抱头痛哭和解了,直至我离开,还在泪海中。眼见林顿的性格被这样扭曲,我难受极了——尽管我哭并不全是为他,——他沉浸在苦海中无法自拔,现在也要把自己的朋友拉下去。
“于是那天晚上后,我就天天到那个客厅和他见面,因为希思克利夫先生回来了。
“我们一起度过的轻松快乐的晚上,一共有三个,就像我们第一个晚上那样。剩下的几次,我们总是不欢而散——有时是他刁钻古怪的脾气,有时是他的病痛,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他的种种行为我也没什么反感了。
“由于希思克利夫有心避我,我们倒很少碰面。上星期我恰巧去得早了点儿,正碰上他在恶狠狠地责骂可怜的林顿,因为他头天晚上的所作所为。我猜他偷听了我们的话,否则怎么会晓得那些事儿。林顿那时的行为确实过分,不过只是我俩的事儿,与他无关。于是我闯了进去,打断希思克利夫的训斥,告诉他我的看法。他听了以后颇为高兴,边走边说,很得意于我的看法。以后我就劝林顿,别让他爸爸听见他的诉苦,得悄悄说。
“好啦,我已经全让你知道了,埃伦,你是挡不住我的,我一定得去那儿,不然两个人都痛苦——但,别告诉爸爸,我不会扰乱别人的生活的。你不会告诉他吧?那样,你就太没劲儿了。”
“这我得琢磨琢磨,不好说,凯茜,”我回答,“我走了,得回去好好想一想,你先休息吧。”
经过一番思索后,我还是禀告老爷,从她屋子出来后就直奔他的房间,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她和表弟的那一番对话,至于哈顿,我没提半句。
看得出来,老爷知道后非常担忧,更吃惊。第二天一早,凯瑟琳就接受了禁令,知道她被出卖了,她看表弟的事儿也告终了。
她又哭又闹,躺在地上耍赖皮,为自己,也为林顿争取机会,但最终一切努力均白费了。但她父亲答应:可以和林顿通信,在对他说明的前提下,林顿可以到田庄来,但在呼啸山庄见到凯瑟琳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如果知道了自己外甥的脾气和身体有多差,大概连这样的许可也会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