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十一章 (2)
林顿老爷强忍着怒火听完我的话,终于发作了。看样子他没太想给自己的太太开脱罪责。
“真是岂有此理!”他大声嚷叫,“她还把这种人当朋友,还要我也和他来往!埃伦,去外边叫两个人来——凯瑟琳不能再和他多费口舌了——我不能再忍受了。”
他走下楼去,让仆人们在楼道里等着,只让我一个人跟着走进了厨房。那两个人还在里面怒气冲冲地争辩。准确地说,是林顿太太在痛骂,而希思克利夫站在窗边,低头不语,好像被骂得有点泄气的样子。
他首先看见了我们,忙示意她别出声了,凯瑟琳马上闭上了嘴。
“这是怎么啦?”林顿问她,“这个混蛋对你那样说话,你还在这儿不走,这像什么话!是不是因为你对他那一套早已习惯了呢?我想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得习惯他的下流腔调呢?”
“埃德加,你一直在门后偷听吗?”太太故意用了一种挑衅的口气问道,想用这种轻视的态度激怒他。
听到太太这句话,希思克利夫冷笑了一声,好像要故意把老爷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
这一点他做到了。但埃德加却没对他发火,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以前对你一再容忍,先生。并不是因为不了解你的恶劣品行,只是我觉得,那并不能全怪你。况且凯瑟琳又希望和你来往,所以我也就容忍了。现在看来可真荒唐,你到这里来会玷污所有人的道德,就像一种毒素。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允许你再踏进我家的大门,并且请你现在马上离开,否则我就找人请你出去!”
希思克利夫一脸的不屑,把说话的人打量了一番。
“凯茜,你的小羊羔现在像头公牛似的吓唬起人来了!”他说,“真希望它的脑袋别撞在我的拳头上,否则会碰碎地。天啊,啧啧,林顿先生,真可惜你是这样弱不禁风的一位先生。”
林顿朝过道里扫了一眼,又示意我去叫仆人们进来——看来他并不想一对一地拼一场。
我刚要执行他的吩咐,凯瑟琳却起了疑心,跟上了我,我刚要叫他们,她便一把拖回了我,一把摔上门,并且上了锁。
“公平合理地决斗吧!”她回敬了又惊又怒的丈夫一句。“要是你害怕,就去向他赔个礼,道个歉,要不就自己让他打。这会给你一个教训,没本事就别充英雄好汉,我决不会把钥匙给你的。我好心好意对你们两个,却得到这样的回报!一个软弱无能,一个凶狠粗暴,我一向迁就你们,却得到两种不同的不识好歹,真是可笑!埃德加,我刚才一直在维护你,可你竟敢用坏心眼来想我,我真希望你被他用鞭子狠抽一顿!”
可我们这位老爷根本就用不着鞭子抽。他想从凯茜手中夺回钥匙,却被凯瑟琳把它一把丢到了壁炉里。这下埃德加又气又吓,浑身哆嗦,脸色惨白。痛苦和屈辱一下子把他压倒了,他蜷缩在椅子里,双手蒙着脸。
“老天爷啊,要是在古代,你早就可以得到‘骑士’称号了。”凯瑟琳叫道,“咱们可给治住了!坐着等死吧!希思克利夫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会像国王指挥他的军队去攻打一窝老鼠一样。振作一点吧,没人要伤害你!你这样的连羊羔儿还算不上,顶多是一只没断奶的野兔崽子。”
“凯茜,我希望你真的喜欢这个胆小鬼!”希思克利夫说,“你可真有眼光,抛弃我竟是为了这么一个浑身哆嗦,可怜巴巴的家伙!揍他都会脏了我的拳头,踢他两脚开开心倒还可以。他还在哭?吓晕了吧?”
他说着话走过去,推了林顿坐的椅子一把。他站得近了一点——埃德加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拳打在他的脖子根上。换了别人,那一拳非给他打趴下不可。
他好大一会儿才喘过气来。趁这儿当儿,林顿先生早从后门跑了出去,又绕到了前面的正门那儿。
凯瑟琳大叫起来:“好啦,你今后别想再上这儿来啦,现在马上走。他马上就会带手枪和仆人们上来,他要是听到了刚才的话,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害惨我了,希思克利夫,快走吧。我宁愿看到埃德加走投无路,而不是你!”
“你以为我会挨他一拳就善罢甘休吗!”他怒火万丈,“决不!我要不揍得他哭爹喊娘,就绝不踏出这个门!要是今天我不揍他一顿,以后我一定会宰了他!既然你爱惜他的命,就让我打他一顿吧!”
“他不会来啦,”我插话道,编了句谎话,“外边有个马车夫和两个花匠,你肯定会被他们扔到大路上去的。他们人手一根大棒子,老爷要在客厅里看着他们怎么揍你呢!”
其实马车夫和花匠是在那儿,不过林顿也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已经进了院子,希思克利夫想了想,决定不和那三个仆人动手,于是便拿根棍子撬开了门。等林顿带人气势汹汹地杀到时,他早已不见踪影了。
凯瑟琳非常激动,要我陪她上楼去,她不知道这乱子也有我一份原因,我也就希望她继续蒙在鼓里。
她一头倒在沙发上,喋喋不休地嚷着:“我差不多要神经错乱了,奈丽。我的脑子里像要爆炸一样!告诉伊莎贝拉躲我远一点儿——全是因为她!要是她或别的什么人再气我的话,我就要发疯了。另外,奈丽,要是你今晚再见到埃德加,告诉他我可能会得重病的——真的!他吓得我好苦!我也要让他担惊受怕一回。还有他可能还会来骂骂咧咧,那我肯定会还嘴,天知道我们会闹成什么样子?好奈丽,你一定要这样对他说。你知道这件事一点儿都不怪我。他为什么要偷听呀?你走了后,希思克利夫说的都是些混账话,不过我本来马上就可以说服他离开伊莎贝拉的,那样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可就是因为这个傻瓜一心想听别人说自己的坏话,现在一切都完了。本来我已经为了他大骂了希思克利夫一通,可他却一进门就用那种腔调对我说话,我也就顾不上去想他们之间会怎样了。特别是,我觉得这样一来,大家无论如何都会被拆散,不知道要分开多久。那好吧,既然我不能和希思克利夫再做朋友,埃德加又要吃醋,那我就只能先让自己心碎,再让他们心碎了!这是我最后的办法,到了万不得已,也只好走这一步了——我会等到最后一线希望破灭的。林顿一直小心翼翼怕惹火了我。你去对他说,要是不按原来那样做,会闯祸的,我的脾气一点就着。我希望你别再显得那么漠不关心,要显得为我着急一点儿!”
我站在那儿没精打采地听她指示。她当然有些气恼,因为她是十分认真地向我交待的。但是我觉得,一个人要是能事先算计好了要利用机会发作一通,那么事到临头也可以控制得住自己。再说,我也不想照她的话去“吓唬”她的丈夫,为此再让他烦上加烦。
因此,后来在客厅里碰到林顿先生的时候,我什么话也没说,反而转回来偷听,看他们是不是又在争吵。
“凯瑟琳,坐着别动吧。”他就这样开始了谈话。
“我就说几句。我不是来争吵的,也不是来和解。我只是想搞清楚,今晚出了这些事情,你是不是打算继续和那个——保持朋友的亲密关系……”
“求求你,求求你!”凯瑟琳打断他的话,跺着脚说道,“别再提那件事情好不好!你那身冷血怎么就没法热起来呢——简直就跟个冰人一样——可我的血却是滚烫的。而且一看到你那冷冰冰的模样,我的血就更加沸腾了。”
“想让我走可以,但是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林顿先生毫不让步。“你必须回答,大吵大闹吓不住我。我终于明白了,只要你愿意,你会和任何人和睦相处的,你必须表明态度,放弃希思克利夫,还是放弃我!你不能同时做他的朋友又做我的妻子。我要求知道,你究竟选择谁?”
“我要求别来烦我,”凯瑟琳怒气冲天,“我警告你别再惹我!难道你没看见,我站都站不稳了吗?埃德加,你走——你——走!”
她开始猛烈地打铃,直到把铃“口当”地一声打破。我磨磨蹭蹭地走了进去。她躺在那儿,头使劲地往沙发扶手上撞,牙关紧咬,仿佛随时会把牙齿咬碎。
林顿先生站在那儿手足无措,变得又是害怕又是悔恨。他吩咐我去拿点水来,这时凯瑟琳已粗气连喘,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端来一大杯水。她不肯喝,我就全倒在她脸上。过了一会儿,她四肢伸开仰面躺在那儿,白眼翻起,脸色铁青,样子很吓人。
林顿先生被这幅情景吓呆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轻声说。我不想让他退步,虽然我自己心里也十分害怕。
可他已浑身哆嗦起来,“她嘴唇上有血呢。”
“不要紧。”我故意说得很刻薄,接着又把凯瑟琳刚才的计划全部告诉了他。
谁知这次我的声音大了点儿,她全听见了。于是一下子跳了起来,披头散发、眼珠凸出,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我心想这下我可惨了。可是她只是向周围瞅了一下,接着便冲出了屋子。
林顿老爷让我紧跟着她。我便跟着她直到她卧室门口,她关上门不让我进。
第二天早上她不肯下来吃早饭,我要给她送点饭上去,她说什么也不肯要。
午饭和下午茶,还有第三天早晨,我又去问她,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回答。
这几天林顿先生一直呆在书房里,对他太太的事一概不理。他和伊莎贝拉谈了一个多钟头,努力想探听出她害怕希思克利夫的追求的意思,可她回答得含含糊糊,什么也听不出来。他便只好作罢。不过他又郑重其事地警告:要是她胆敢给那个一钱不值的求婚人希思克利夫一点点希望的话,那么他们兄妹间的一切关系就一刀两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