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哲知道,本地产的小麦,一担才一块现洋,按照郑通河所说的收购价格,运到锦州后价钱竟翻了两倍。这样的好事儿哪找去?不过,吴明哲是个精明人,在没有签订合同之前他是不会贸然行事的,他要好好琢磨一番再做决定,想到这儿,吴明哲道,奉天是座古城,风景优美,郑兄来一次也不容易,他明天陪他先在这儿游玩两天再签合同也为时不晚。
这当口,吴佩慈走了进来。吴明哲忙给郑通河和女儿分别作了介绍。郑通河如电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吴佩慈道:“吴东家,令爱果然是一位才貌双全聪明伶俐的新潮女子啊!”
“姑娘家的,都让我这个当爹的给宠坏了!”吴明哲吸了口水烟道。
“爹,您老当着外人的面说女儿的坏话。”吴佩慈娇嗔了一番,然后又和郑通河客套了一番走了出去。
吴佩慈的背影消失,郑通河的眼睛还盯着门外,直到吴明哲和他说话,他这才从思绪里走了出来。
将郑通河安排好了后,吴明哲找到了贴身的伙计胡勋壁道:“勋壁,你马上就动身到锦州给我查一下让郑通河的底细。快去快回,消息越准确越好。”
胡勋壁答应了。这个胡勋壁也是和张万德一道招上来的新伙计,由于他表现出众,深得吴明哲赏识,所以就把他提为贴身的伙计了。对这一批新招的伙计,吴明哲非常满意,尤其是对张万德和胡勋壁两人。胡勋壁不但算盘打得好,账记得也不赖,更重要的是,这小伙子特为勤快,眼睛里有活儿,遇事反应特别敏锐,和商号里的同仁的关系相处得非常好。吴明哲很赏识他,将张万德聘为贴身保镖后,就将胡勋壁也提到身边来了。每次,胡勋壁准能又快又好地完成吴明哲交给他的差事。
锦州离奉天也就三五百里的路程,胡勋壁骑上快马第二天晚上就从锦州赶了回来。胡勋壁告诉他,富泰商行果然在大量收购小麦,伙计说他们郑掌柜急得火都上房了,这两天正在下边托人收购呢!
吴明哲暗忖,这回应当会狠狠地赚上一笔了,答应和郑通河签订了三十万担小麦的合同。郑通河说购货资金周转不开,就提出先不扔多少订金,吴明哲知道这事儿假不了,也就答应了。不过,郑通河走时还是扔下了一万大洋的订金。郑通河走后,吴明哲当即吩咐成林在街上贴出告示,在奉天附近各县收购三十万担小麦后火速赶往锦州。
十天后,富和号将收购的三十万担小麦运往锦州。听说胡勋壁的家里头出了点事情,吴明哲只好自己押着车来锦州交货。走到大凌河边,遇到了一伙土匪,将小麦给抢了个精光。吴明哲只好低着头去富泰商行找郑通河请罪。到富泰商行,吴明哲拿出合同书,伙计一看就乐了,他们的掌柜叫郑通河不假,为朴氏商行收购小麦也是真,可这合同上的印章却不是他们商行的。见吴明哲不信,伙计将他们掌柜给叫了出来。吴明哲一看,出来的是一位六十左右岁的老者,吴明哲这才知道自己被人家给骗了。
吴明哲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回来后第一个就找胡勋壁算账。伙计按着胡勋壁留下来的地址一查,那个大杂院是有,可院子里的人说,他们院子里压根儿就没有胡勋壁这个人。吴明哲这才知道,胡勋壁是和假冒郑通河的人一伙的,他们事先做好了扣儿,就等着他往里头钻呢!吴明哲恨得牙根直咬,心中暗想,有朝一日发现这两个人,非千刀万剐不可!
其实,胡勋壁也是陈起凤派的打入吴明哲身边的内线。这郑通河就是宋茂财假冒的。这个计谋就是出自宋茂财之手。这天,宋茂财无意间了解到,锦州的富泰商行掌柜郑通河为高丽的朴氏商行收购小麦,于是灵机一动,就假冒起郑通河来了。陈起凤押粮到大凌河边遇到的那伙土匪就是他们出钱雇佣的。这些,陈起凤又如何知晓?不过,这一次,陈起凤的确是大伤了原气。
半年后的一天,吴明哲躺在炕上正沉醉在大烟泡发出的那种奇异的幽幽的香气时,伙计马凤山意外地走了进来。这小子以前是吴明哲的贴身伙计,在柜上当着账房,手里管着吴明哲的大印,商号里的一些往来的账目大都经他手。甭看他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满肚子却是花花肠子。因为在外头逛“暗门子”(暗媢),没少贪污柜上的银钱。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素不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有一回马凤山去相好的那儿取乐,恰好被从那儿路过的吴明哲给堵在了一个小胡同里。当时,马凤山正好从相好那儿出来,相好的出来送他,被吴明哲看得一清二楚。吴明哲知道,除了养家糊口外,仅凭马凤山一个月不过五块现洋的薪水,只养不起一个“暗门子”的。吴明哲就知道马凤山一定是有活钱,而所谓的活钱,一定是柜上的银钱。为了抓住马凤山的手,吴明哲长了个心眼儿,每回用过的印章都细心地擦拭得一干二净。有一回发现,吴明哲终于发现印章上面粘着不少印泥,就印证了自己的判断。马凤山果然利用手里的职权贪污柜上的银钱。当吴明哲告诉他,他的印章每次使完后都擦拭干净时,马凤山就吓得变了脸。无论马凤山怎样认昏哀求认错,吴明哲还是将他从账房的位置拿下来让他当了一个普通的伙计。他的房间,马凤山已经有几年没有踏入了。看他急匆匆的样子,似乎在什么重要的事情。
“凤山,有事儿吗?”吴明哲漫不经心地说道。
马凤山看了看一旁的张万德,张了张嘴没言语。吴明哲道:“凤山,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成林是我的心腹之人,有什么事情不必瞒他,你但说无妨。”
马凤山就才嗫着嘴操着公鸭嗓道:“东家,我看着那个半年前冒充郑通河的那个人和咱们原来的伙计胡勋壁了。”
吴明哲一磆碌身子坐起来:“凤山,你在哪儿看到的?”
马凤山道:“小的刚才去给翠鸿楼的东家送货,意外地在翠鸿楼三楼一个叫梅花轩的雅间发现了正在喝酒行令的胡勋壁和那个冒充郑通河的那个人。我听得一清二楚,和他们喝酒的竟然是福瑞来的东家林奉全。我虽然不认识林奉全,可上菜的伙计却称呼里边坐着那个人叫林东家。我一问上菜的伙计,那林东家果然是林奉全。小的知道东家对胡勋壁和冒充郑通河的那个人恨之入骨,就急着赶来禀报。”
“凤山,你立了头功。等抓住胡勋壁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和那个骗子手外,我请你上翠鸿楼!”吴明哲道,“成林,马上给警署的李署长打电话,让他出人协助一下。”
“是!”张万德应声出去了。到了电话机旁,张万德见屋内无人,先给福瑞来商号打了个电话后,然后才向警署传达了吴明哲的意思。
有了张万德作内线,吴明哲自然扑了个空。一路上,吴明哲咬牙切齿,兴奋不已,可等吴明哲和警署的人赶到那里的时候,梅花轩里边的客人早就走了。官兵们没找到真凭实据,也只好作罢。纵然吴明哲知道是林奉全搞的鬼,但没有抓住人家的什么把柄,却也无计要施。不过,打那儿以后,吴明哲却恨透了林奉全。他老是觉得胡勋壁和那个冒充郑通河的人是受林奉全指使的。没事儿的时候,吴明哲就寻思,这个林奉全,到底是何许人也?他为何要跟我过不去呢?
此刻,在陈起凤的秘密住所,陈起凤和化名胡勋壁打入永泰祥的伙计李二小、化名叶成林的张万德以及假冒郑通河的宋茂财在一起正抡开膀子海喝呢!
“吴明哲这家伙的嗅觉比狗鼻子都好使,要不是万德打电话通知人让我们先撤,还真让这家伙给逮了个正着!”宋茂财啃了一块排骨抹了抹嘴道。
原来,马凤山说的没错,在翠鸿楼喝酒的正是陈起凤、李二小和宋茂财三个人。因为让吴明哲损失了几十万现洋,陈起凤特意在翠鸿楼给他们庆功。没想到被吴明哲的人发现差点出现意外。
在吴明哲招聘新一批伙计的时候,陈起凤就让他信得过的李二小也参加了招聘考试。李二小和宋茂财一样,都是陈起凤原来分号大掌柜的儿子。为了慎重起见,陈起凤并没有将张万德和李二小的事情互相透露。所以,这二人谁也不知道吴明哲身边的贴身伙计竟是一伙的。直到现在,这两个人才知道了彼此的身份。
李二小道:“没想到吴明哲打了一辈了雁,到头来却让雁给眼睛叼了。”
半晌没言语在一旁只顾喝酒的张万德发话了:“兄弟,吴明哲这个人可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几十万现洋,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咱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他早晚会报复的!”
陈起凤呷了口酒看了看众人道:“万德说得没错,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我那义兄绝非等闲之辈。对他,我是最有资格评价他。他沉着老练,喜怒不形于色,胸有波涛而面如平湖,是个干大事的人。”
几个人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这当口,宋茂财眉飞色舞地笑道:“甭看吴明哲不怎么样,可他的女儿吴佩慈倒是个百里挑一的人儿。这辈子,要是能讨一个这般才貌双绝的女人,也不枉来世上一回了。”
陈起凤道:“万德,茂财说得不错,你在吴明哲跟前,那姑娘对你不错,老哥在这儿给你交个实底,你要是能将那姑娘搞到手,你的一切,老哥替你张罗!”
陈起凤一句话说得张万德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时,陈起凤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地双眼直直地望着张万德,突然一拍大腿道:“万德,我突然间想起了一条计策。你小子要是能把吴家大小姐的心给占了,咱们的计划可就事半功倍啊!”
李二小打趣道:“万德哥搞女人的确有一套,无论什么样难搞的女人,到了他的手,准没跑!”
“去去去,”张万德不好意思地笑了,推了李二小一把,“你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和吴佩慈一个样啊!那吴佩慈可不是个头脑简单的小姑娘,而是一位机敏沉稳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姑娘能看上我大字不识一筐只耍点小聪明的男人吗?作梦吧!再说,她要是知道事情的真相,还不得把我给撕了啊!”
就听屋外有人笑道:“那可不一定。男女间的事情要靠缘份的。”
大伙儿一看,梅爱钟走了进来。张万德的心不由一紧,对陈起凤道:“老哥,我得回去了。要是迟了,该引起吴明哲的怀疑了。”
陈起凤点了点头,张万德起身朝外走去。和梅爱钟擦肩过的时候,梅爱钟关切地说道:“万德哥,难为你了。一个人在那边,要自己好好照料自己。”梅爱钟说着,将一双新做的棉鞋塞到了张万德手里。
张万德没有言语,没有回头,任凭外边的风雪扑向自己的脸……张万德低头迈进他的房间正在抖皮帽上的落雪,忽听身后有人咯咯一笑,回头一看,吴家大小姐吴佩慈正坐在炭火盆旁冲着他乐呢!
“是小姐啊,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吴佩慈走到张万德身边,目闪柔情地看着他:“成林哥,我就是想让你陪我说说话。在哪儿喝的酒,红头燥脸的?”
张万德扯了个谎,吴佩慈指着他的额头诡秘地一笑:“我知道了,是不是在哪个相好的那儿喝的?”
张万德脸儿一红,摇了摇头道:“小姐,甭拿我一个下人取笑了。您说,就我就人模狗样的,还会有女人能看上?”
“那可不一定。没有相好的,你手里这双新鞋是哪来的?”
“是我一个朋友的母亲给我做的。”张万德只好又扯了个谎。
“扯谎都不会。”吴佩慈冲着张万德咧嘴一笑,冲着外边喊了一声,一个丫头走了进来。“春草,去对面的八仙居订几个好菜,我要和成林哥喝点酒。”
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自打张万德进了永泰祥,吴佩慈还没和他在一块吃过饭呢!这姑娘今天是怎么了?张万德正疑惑,吴佩慈正色道:“怎么着成林哥,能跟别人在一块喝酒,跟我就不行啊?再说,你还是我师父呢!徒弟请师父喝杯水酒天经地义。怎么的,怕我爹说呀!告诉你,我爹才不会管我这闲事呢!”
吴佩慈越这么说,张万德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盏茶过后,春草拎着食盒回来了。香喷喷热腾腾的酒菜摆在炕桌上,吴佩慈给自己和张万德的杯子里满上了酒。
“成林哥,我知道你刚才在外头喝了。不过,我就是想让你陪我喝点酒。”吴佩慈满面娇憨地望着张万德。
“小姐的话就是圣旨,我有几个脑袋敢不听呀?”张万德呷了口酒笑道。
一杯酒落肚,吴佩慈的脸上便泛上了两朵桃云,话语也比刚才多了起来。
“成林哥,你说,这世界上的事情怎么就这么奇怪,它说大就大,就小就小。根本就不可能遇见的两个人却又偏偏邂逅了。”
“小姐,你在说些什么呀?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张万德似乎预感到吴佩慈将有什么话要和说,喝酒只不过是个由子。这姑娘,鬼精灵着呢!
“成林哥,还记得那只尊千手玉观音吗?”吴佩慈一边给张万德斟酒,一边问道。
“当然记得。”
让张万德绝然也想不到的是,吴佩慈竟然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和他身上佩带着的那只一模一样的千手玉观音!
“小姐,你也有一只?”
吴佩慈淡然一笑道:“这有什么值得奇惊的吗?我刚才不是说过了,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根本就不可能遇见的两个人却又偏偏邂逅了。告诉你,这只玉观音和你的那一只原本就是一对。你的那个后边刻着是龙,而我这只后面刻着的是凤。不信你看看。”
吴佩慈说着将这只玉观音递给了张万德。张万德仔细一看,吴佩慈说得没错,这只玉观音背后果然刻着一个“凤”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当年救他的那个恩人和吴佩慈有着值么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