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疼痛在灵魂中
王族
那个加拿大女孩是从雾中走到我跟前的。
我没想到西藏的早晨会有雾。大雾像一层浮动的乳汁,充满了整个旷野和山谷。雪山变得恍恍惚惚,似乎已经被大雾浸软,要坠落下来。
我想起一位朋友说,在新疆的大沙漠和西藏的雪山跟前,任何一个傻瓜使用任何一种傻瓜相机,照出来的都是好照片。我能想象出他所说的那种好照片是什么样子。但我却认为,好照片应该是在人人都能照出来的地方照出人人都不能照出的东西。
那个加拿大女孩从雾中走出来的时候,我首先看见了她被雾水浸湿的头发。我有些吃惊,她的头发都湿成这样了,肯定在荒野中呆了一晚上。
她走到我跟前,我才看清,她用左手托着右胳膊,脸上有痛苦状。
大家下车,询问她的伤情,并拿出了药品和包扎带。没想到她摇了摇头,只示意乘车即可。上了车,她用英语向大家解释,她在加拿大买了保险,现在不能治疗,要等到了拉萨,打国际长途,与保险公司谈妥保险费后,才能治疗。
她一路就那么用手托着胳膊。
后来路颠,大家找来一根柳枝,把她胳膊固定住。其实她的胳膊已严重骨折,如果需要治疗的话,车子一拐,走不了多远,就可以到阿里首府狮泉河去,那里的医疗条件尽管不怎么好,但治疗骨折一类的病还是可以的。
一路上,大家一再劝着她,但她一直婉言谢绝着大家。
让大家惊奇的是,她从来没有发出过呻吟声,就连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我们的车子在急驰中忽然抛锚。为了修理,大家去搬石头。我和她留了下来,我卸螺丝,她蹲在一边看。卸到一个螺丝时,我发现自己拿错了扳手。这时候,就见一把扳手递到了我面前。我回头一看,是她用左手在给我递东西,骨折的右胳膊搭在腿上。我看了一眼她的眼睛,接过扳手干了起来。
她一直蹲在一边,不停地给我递着东西。我不时地扭头看看她的眼睛,我看见了那里的沉静与幽蓝,我想起了大海。
车子整整折腾了四个小时,修到最后,有好几个人都不耐烦了,但只有她依然显得很从容。大家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后,便都安静下来,认认真真地修起车子,直到修好。
再次上路,大家都已经很在意她的这种沉静了,似乎她的状态原本也是朝圣路上最重要的东西。车子往前行驶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好像身边坐着的她是更多的人,有着更多的东西在撞碰着大家的心。这种感觉在西藏是多见的,但此时与一个加拿大女孩联系在一起,就让人觉得非同一般了。
后来,雪山出现了。
她一下子兴奋起来,满脸喜悦,用生硬的汉语说:“雪山。坚强的雪,爬了上去。”她一直喃喃自语着这几句话。我在一旁听着,如同在听她朗诵一首精美的诗,后来我觉得这就是两句好诗。
我们都不说话,一种更强烈的东西在撞击着我的心一个加拿大女孩在受伤之后的坚强,以及看到雪山时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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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不说话,一种更强烈的东西在撞击着我的心一个加拿大女孩在受伤之后的坚强,以及看到雪山时的欣喜。
手心手背
侯仁娟
爸爸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姐弟都回家了,酒足饭饱之后,男人们在一起高谈阔论,我们姐妹则帮着妈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小弟不知什么时侯挤到妈身边,先是借着酒劲撒了一会儿娇,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儿钱塞到妈手里,看样子,足有两千块。妈推让了几下,然后就心满意足地收下了。我们都忍不住笑了。小弟是家里惟一的男孩,大学毕业后,拼搏了几年,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有车有房,日子富足得很。这几年供养父母的责任,他一个人独揽了,我们四个姐姐也常常沾他的光。所以他虽然年龄最小,却算得上家里的核心人物。
小弟走了以后,二姐悄悄把妈拉到一边吞吞吐吐地说:“妈,你看,我们又没有花生油吃了……你看,能不能……”妈露出为难的神色:“哎呀,我剩得也不多了,你小弟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他就愿吃咱农村的花生油,你看,他要了,我就不能给你了。”“噢,那就给他吧,那就给他吧。”二姐连声说。妈解释说,再有几个月就秋收,榨出新鲜花生油的时候再给她,二姐答应着,却不再说什么。我们都替二姐难过,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张这个口的。自从两年前二姐夫在建筑队打工把腿摔伤以后,他们家的生活就陷入困顿。官司打了一年多,却一分钱的赔偿也没拿到。二姐只得四处打工,维持家用。我们虽然也时常接济她一下,可毕竟是杯水车薪。
大姐说:“要不,去我们家吧,我给你一桶。”这句话刺激了二姐,她立刻自嘲地说:“算了吧,我像个要饭的。”说着,一扭头走出了厨房。
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妈叹口气说:“唉!我真是的!”
下午,二姐执意要走,我们去送她。临上车前,她回头对妈说:“妈,我把你给的那二百元钱掖在炕席底下了。”“二,你……”妈一下子怔住了,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妈便再也没有先前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变得心事重重。我们也一下子理不清楚,到底是妈错了,还是二姐错了。
后来,我们三姐妹相约去了二姐家,每人拎了一桶花生油。二姐苦笑道:“这下子,够我们吃半年的了。”这时候我们才知道二姐家的生活是何等艰辛,有时候竟连孩子的学费都交不上,二姐却从未对我们说起过。我们心里也对妈那天的做法产生了怨气,心直口快的四妹干脆说:“妈就是嫌贫爱富。”一言既出,我们都惊呆了,妈是那样的人吗?
回去以后,我们都各忙各的,见面的机会也很少。偶尔往家里打个电话,妈也总是要提起二姐,问她家的官司打得怎么样了,问她是不是对妈有意见,有时我安慰她几句,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放在心上。妈就更认为她做错了,不停地絮叨,末了,总会加上一句:等秋收完了再说吧。我也盼着赶快秋收,好了却妈的这桩心事。谁知还没等到秋收,却等来妈生病的消息,原来妈的胃病早就犯了,却不肯到医院治,直到最后疼得饭都吃不下。小弟执意带她去城里检查,检查的结果竟是胃溃疡。
动手术的时候,我们都去了。在手术室的门口,妈突然抓住二姐的手说:“二,看把你瘦的,妈对不住你。别对妈有意见,啊?”二姐已是泪流满面:“妈,我哪有什么意见啊?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还等着拿你的新花生油呢!”妈松了一口气,我们都哭了,原来在妈的心里,一直藏着对二姐的愧疚,其实她并没有做错,却一直都放不下,这就是妈啊!
手术后,妈恢复得很好,我们精心地侍候着她,经过这一次变故,我们突然觉得亲情是那样的弥足珍贵。
小弟已经知道了关于花生油的故事,他决定好好帮助二姐,他先是让二姐学习了糕点制作技术,然后出资帮他们租下了一个门脸房,经营糕点制作,由于二姐心灵手巧,生意竟出奇的好,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同时我们积极帮助她打官司,在法院强制执行的情况下,终于获得四万多元的赔偿,生活终于向他们绽开了笑脸,我们也都松了口气。
秋收完了以后,父母终于答应了小弟,准备搬到城里去住,临行前,妈通知我们自备油桶回家分油,我们听了都忍不住地笑。
那天家里真是热闹非凡,儿子、女婿们忙着往油坊搬花生米、往回挑油;妈妈则忙着在大锅里滤一遍,去除杂质;女儿、媳妇则忙着倒油、装油;孩子们出出进进,争着抢食那香喷喷的花生饼干。
小弟蹭到妈身边,说他结婚最晚,揩家里的油最少,这次应该多分点,否则就太偏心了。妈刚要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话一出口,竟成了“手心手背都是油”了,顿时引得一家人大笑,妈也笑成一团。在灶火的照映下,她的眼角闪动着泪花。
满屋子都是花生油的香味。真的,那味道,特香、特醇、特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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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松了一口气,我们都哭了,原来在妈的心里,一直藏着对二姐的愧疚,其实她并没有做错,却一直都放不下,这就是妈啊!
给我温暖的陌生人
佚名
每到冬天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另一个冰天雪地里的一位陌生人,想起那年零下30摄氏度的绝境里,他给予我的拯救和温暖。
那年独自出游,是因为被诊断有轻度的躁郁症,而旅行是医生建议的一种积极治疗的方法。家族中每一代都有青年自杀或是精神失常的阴影笼罩着我,使我原本失衡的神智更加糟糕,我焦虑并伴随明显的强迫倾向。可我渴求内心的平衡,想与这家族的悲剧命运抗衡。我渴望自己先天不那么坚强的心能摆脱灾难性的紧张和毁灭。
而当时我怀抱的信仰,只剩大自然。
所以,虽然王师傅一再警告我,大雪封山非常危险,我仍一意孤行。
王师傅是我的司机,我们一直在为此事争执。他企图劝服我放弃这个冲动而危险的计划,却总是被我激烈地打断。我固执而不可理喻,而且不相信人。王师傅说:“小姑娘,已经封山了,绑了防滑链也不一定能进去。万一出什么事,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这个我知道,进山就是盲区,高寒稀氧,风险当然会有。王师傅又说:“我去给你请个高山向导吧。本来我可以陪你,可是不巧感冒了。现在年纪大了,也不太敢上了。”我回绝了。请向导费用太高,况且我认为不必要。
王师傅看上去是敦厚的,不善言辞,可是由于他一再拦阻,使我很不快。我甚至认为他突出困难是为了加价。否则,一个司机何必对顾客负担那么多呢?
于是我发出最后通牒,他若不去,我一样可以包到其他的车。我们可以提前中止合作。
他叹息一声,服从了。
我们达成了这桩买卖。我要去的地方冰舌部位海拔4300米,冰峰海拔5150米,冰层平均厚度78米。一路上,王师傅看上去忧心忡忡。他告诉我车只能上到3700米,我将独自完成剩下的攀爬。他担心我有高原反应,也忧虑我孤身一人的处境。可我浑不在意。
次日清晨出发,他给我带了防寒服,还有苹果和馕。我道了谢,但是未接受,我自己有全套的高山装备。十点半车到山下,我拿了瓶水就独自走了,没有背包,还忘了戴雪镜。我独自走了,甩下我的司机。我想我们之间稀薄的交情大概已经随着这一路的缄默和我的冥顽而消失殆尽了吧。
那瓶水拿在手里没多久就结了冰。我一个人走,感到盲目。走了整整一个小时才看到冰山,而从看到到抵达,又花了一个半小时。我大脑一片空白,眼睛因为强光而流出眼泪,泪水迅速在睫毛上结冰。终于踏上冰川的瞬间,有种模糊而迟钝的高兴。冰川泛着玻璃的介质,光滑而柔润。
我坐到一个冰裂缝旁,昏昏欲睡。十几分钟后意识突然惊醒,想起在高寒稀氧地带千万不能睡着,我费力攀上了碎石坡,紧接着开始感觉不舒服。
我感到胸闷、头晕,肢体失去平衡。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因为没有海拔表,所以不知道具体到达的高度。我预备下撤,但是力不从心,我惊恐地意识到可能撑不到山下。因为至少需要两个半小时才能下撤到停车的地方,我能熬过这漫长的150分钟吗?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求生意识强烈地冲击着我。在面临死亡的一瞬间,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渴望生存!我想起了山下王师傅的百般劝阻和叹息,想到了千山万水外的家人,想到自己刚刚开始的年轻生命。
在海拔5000米的雪山,我懂得了懊悔。我预备竭尽全力去争取生机,即使不能抵达,那就算我为自己的一意孤行付出的代价吧。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我的司机王师傅。
山风把他的黑棉袄吹得变形,他满面通红焦急而紧张地向上攀登四处张望,在看见我的一瞬间高兴得大叫了出来。
他来接我了!
这是位年近六十的老人,正患着感冒(感冒是高海拔地区的危险病症);这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两天来忍受着我的固执和傲慢。可他,冒着生命危险,跋涉了近四个小时,来接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递给我些饮料和食物,并且乐观地大声唱歌和说话,吸引我集中注意力。他陪同我一路下撤,并以父亲般的无私护卫我直至安全地带。
重又坐回到温暖的车里,我看着他的背影,却突然无语了。我想起来,他说过开车是挣钱,挣钱要挣得安心,把我带进来就要把我平安带出去。可是当时我竟只是毫不信任地敷衍一笑!可他终于用行为修正了我的看法,拯救了我的生命。
真的无法表达那种绝境逢生的感受。回程时我高原反应仍很重,一阵阵地发冷、恶心,但,毕竟得救了!无论是心灵还是生命!
原来世界上最冷的冰川,是藏在自己的心里,而只要陌生人的一束纯挚温情,就足以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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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无法表达那种绝处逢生的感受。我终于知道世界上最冷的冰川原来在自己的心里,而将它融化的是陌生人送上的一缕纯挚温情……
在年轻的岁月里起舞
左儿
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似乎不缺什么又似乎总是缺了些什么,梦里有过一个微笑一首诗,醒来后面对的还是铺天盖地的书本和身不由己。
可是那天……学校要在圣诞节时搞一个晚会,被同学拉去参加高中组的现代舞表演,于是认识了他,一个爱雪的男孩,他总是穿一身白衣,很安静。
那天他把排好的动作教给我,跟随音乐起舞的他黑发飘起又落下,心底里忽然生出一种隐约的感动,那感觉就像在微雨的秋天写下一首诗送给自己,我发现他的舞真的跳得很好力道用得那样恰到好处,动作那样利落、到位,节奏那样充满活力……青春被舞得如此淋漓尽致,太美了!看得有些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