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6 (2)
那个年轻人很和气的说:“嘿,你准不会讨厌这个地方,我敢说,谁也不会讨厌这个大饭店。你是说八楼吧?”他把电梯停下来,克莱德就走出了电梯。他太紧张,忘记问问人家往哪边走,就马上看房间的号码,找了一会儿,断定是走错过道了。脚下柔软的棕色地毯,柔和的,奶油色的墙壁,嵌在天花板里的碗形电灯。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几乎令人难以置信地尽善尽美,气派非凡的排场,与他的生活真是有天壤之别啊。
后来他找到了八八二号,怯生生地敲了敲门,一会便有穿蓝白条子裤内衣,矮胖健壮的半边身子和与此 一起的半个圆圆的,气色很好的脑袋从门里招呼他,那半边脑袋上有一只眼睛,眼梢有些皱纹。
“这是一美元的钞票,伙计。”仿佛是那只眼睛在说话,接着便有一只手伸出来,拿着一张一美元的票子。那是一双红胖的手。“你到衣饰店去给我买一副吊袜带,波士顿吊袜带,丝的,快点回来。”
“是,先生,”克莱德把钱接在手里回答说。他关上房门急急忙忙沿着过道朝电梯走去,心里暗自琢磨衣饰店是个什么地方。他虽然有那么大的年纪,十七岁了,这个名字对他却是生疏的。他甚至连听都没听过,至少是没有注意过这个名字。要是那个人说“男人用品商店”,那么马上就懂了,可是现在人家叫他到衣饰店,那他就不知那是怎么回事了。他额头冒出一些冷汗,膝盖也发抖。见鬼!怎么办呢?要是向别人请教,岂不是……
他按了按电梯电铃,衣饰店、衣饰店。他突然灵机一动。既使他不知道衣饰店是怎么回事,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那个人要的是丝的波士顿吊袜带,哪里去找呢?自然是到百货店里的男人用品的地方去找。哪儿是男人用品店?他得跑出找这么一家铺子。下去的时候,他看见另一个开电梯的和气黑人,就问:“你可知道附近哪儿有男人用品商店?”
那人黑人回答:“这座大楼里就有,就在南面那个休息室外头。”克莱德急忙赶过去。 但是穿着这套合身的制服,戴着这顶别致的帽子,总觉得有点别扭,有点特别。他时时刻刻都担心他那顶圆圆的,刚刚合适的帽子会掉下来。他老是偷偷使手把它往下按一按,慌慌张张地跑 进那家灯光如雪的衣饰店,“我要副波士顿吊袜带”。
一个油嘴滑舌的矮人说:“好吧,小伙子,这就是,是替饭店的客人买的吧?就算它七角五吧,这一些是给你的。”他一面包装,把那一美元丢进款箱一面道:“我对这儿当服务员的,一向总卖个交情,因为我知道你们总是尽量照顾我的生意。”这时克莱德才看清,这个人的脑袋又秃又亮,脸色红润,戴着金边眼镜。
克莱德拿着那一角钱和纸包,不知该怎么理解。那副吊袜带的定价一定是七角五分,人家这样说的。这样只要把两角五找还那位客人就行了。那么,这一角钱就是他自己的了。也许那个人还另给分小费呢?
电梯门开了,几个客人走过去。接着克莱德跟另外一个关照地看他一眼的服务员一起走了进去。到六楼那个服务员走了。克莱德和一位老太太在八楼走出电梯。他赶忙到他的客人房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那个人把门打开,他比刚才穿得整齐了一些。他穿着长裤,正在刮脸。“回来了?”
“是的,先生,人家说是七角五分”克莱德一面把纸包和找来的钱递给他。
“他这混帐东西真是个强盗。可是没办法,找的钱你拿去吧”他回答着把那两角五的钱给他,把门关上了。克莱德在那时,在这一刹那间,他简直愣住了。“三角五呀。只不过跑了这么一小趟。难道这里的事情就这样,绝对不会,这是不可能的。 决不会这样吧”。
随后他脚踏着地毯上软松的毡毛,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地抓往几角钱,他真想高声允呼,放声大笑。好家伙,三角五,只干了这么一点小事。这个人给了他两角五,另外那个人一角,他却根本没做什么事啊。
他到了楼下一出电梯,乐队的曲子又迷住了他,那么多衣着讲究的人,真是了不起,这也使他陶醉了,他朝刚才离开的那条长凳走去。
在这以后,他又叫去替一对上了年纪的农场主模样的夫妇接三只手提包和两把雨伞,他们在五楼定了一间会客室,一间卧室和一个洗澡间。他注意到,他们一路上望着他,不过并没说什么。一到房间,他马上打开房间的灯,把窗帘拉下来, 把手提包放到行李架上,那个行动迟钝的中年男子留着络腮胡神态很庄严,他把他打量了一番说:“小伙子,你很机灵活泼,比我们过去遇到的那些人要强。”
“我可感到饭店不是孩子们应该待的地方”他老伴尖声尖气的说,她是个胖得圆滚滚的大个子,这时正忙着察看房间。“我决不会让咱们的孩子到饭店来做事。”
那个年纪较大的男人一面把大衣放好,在裤子口袋里掏钱,一面说:“年轻人,我给你一角五分钱下去替我买三四份晚报,如买得到的话再买一瓶冰水来,我等你回来。”
“他爸,这家饭店要比宾州马那好些。这里的地毯和窗帘讲究些。”那个女人简单评价。
克莱德虽是生人,他禁不住暗自发笑。不过他表面上却装得很严肃,仿佛一点心中在转念头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拿着零钱去了。一会儿,他拿着冰水和所有的晚报上来,就得了那一角五分钱,他高兴地走开了。
不过,这还不过是才开始,因为他在长凳上还没有坐定,又被吩咐到五二九房间去了,那里叫到酒吧去取饮料,这次差遣他的是一群穿得漂漂亮亮的青年男女,他们正在房间里说笑。其中有个人把房门稍微打开了一点,告诉他要些什么。不过因壁炉架上有镜子,他从那里看到这些人,还看见一个白色衣帽的漂亮姑娘,坐在一张椅子边上,有个年轻人斜靠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
克莱德直盯着看,但装作并没看的样子。对他来说,这种情景好像在往天堂的大门里张望。在这个房间里的这些青年男女,并不比他大多少,他们正在有说有笑,他们喝的是他父母一向反对的,认为能把人引到毁灭之路的那类饮料。
他连忙到酒吧间,拿了饮料和发票回来,又拿到了钱,饮料一个半美元,小费两角五。他又一次瞧见了那诱人的情景。不过这一回,其中一对在跳舞,另外那两对哼着舞曲。
除了房间客人的种种情景以外,同样引起他兴趣的是职员的样子,另外还有各式各样的摊子。这些地方的人,在他看来真是奇怪,一个个都十足地流露出特殊的气息。在这些摊的周围和中间走着和坐着的,尽是些神气十足的男男女女,一律穿得那么时髦。还有他们在晚餐前后乘坐的那些汽车和别的车辆。还有他们身上的披肩,皮毛围脖和别的那类东西,常常由别的服务员们拿着走过大门里的休息厅,送上汽车,或从餐厅送上电梯。克莱德看出,这些东西往往是非常贵重的料子做的,多么豪华啊!这样说来,当富翁,当要人,有钱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很清楚了。这就是说,人家爱怎么办,就能怎么办。所有这些奢侈品,你全都有,你爱上哪里去,爱怎么去,爱什么时候去,一切你都可以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