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5 (2)
“哼,你今天晚上真是的,”她笑得令人心痒,“我得好好罚你一下。”他还来不及回答,霍旦丝已开始讲起一套纯属虚构的故事。据她说,她原是跟一个名叫汤姆?基勒的家伙有约。她说,这些日子,那小子盯着她,要她出去吃饭,跳舞。她在今天晚上才决定“甩”了他,自然是为了克莱德。至少这次是这样。她还打了电话给基勒,对他说今天晚上不用见面了,约会就痛痛快快地取消了。但当她走出职工们出入的那扇大门时,她还是看见有个人在等她,还能有谁,汤姆?基勒呗!那小子穿一件肥大漂亮的灰外套,缚着短脚绊,衣冠楚楚,还有他那辆轿车。要是她高兴的话,人家要带她到格林?戴维林饭店去。他真潇洒,不过她却没去。总之今晚不行。要不是设法躲过他,她也许已经迟到了。好在她先远远地望见他,就走了另一条路。
“你实在应该看着当时我在萨金特飞跑,绕着弯进了贝利大楼。”她带着自我陶醉的神情形容她溜走的情形。她把自己和那个了不起的基勒描述了一阵子,这可把克莱德迷住了,他把她编出来的这一套都当成了事实。
接着,他们朝着十号街附近,维思多特街上的盖斯比酒店走去。克莱德最近才听说这一家比佛里塞尔酒店好得多。霍旦丝走走停停,朝橱窗张望,一面还说她真希望能找到一件她穿着合身的外套:她现在这一件已经旧了,非另换一件不可。这样一来,克莱德立刻想到,她是不是在暗示自己给她买一件。他还想,她既然需要一件,那么,要是买给她一件短大衣,对他们两人的关系可能会大有好处吧。
就在这条街上,罗宾斯坦的店铺进入视线了。橱窗照得通亮,把那件外套照得清清楚楚。一切照原计划行事,霍旦丝收住了脚步。
“啊!看那件漂亮的小外套,”她开头说,尽量显出狂喜的样子,仿佛平生第一次被这件外套漂亮的式样吸引住了。她的整个神态表明这是她第一次的新鲜印象。“啊,这一件是你从来没见过的最可爱、最美、最俏的小东西,是吧?”她接着说。她越是想要它,那装腔作势的表演就越上劲。“哦,看看那领子,那袖口,那口袋,这不是你从没见过的最时髦的东西吗?”她用眼角瞟着克莱德,看他的反应是不是像她预料的那样。
他呢,被她强烈的兴趣打动以后,也就很好奇地打量着这件外套。这当然是一件漂亮外套,毫无疑问。不过,唉,像这样一件得花多少钱啊!难道她要他注意这件外套的好处,就是为了要他替她买下来吗?这可是至少二百美元一件的外套啊!尤其最近,他额外收入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已经被他母亲给了姐姐爱丝塔了。不过她的神情好像对他暗示,她所想的正是这么一回事。他的心凉下来了,甚至呆住了。
他心里算计着,非常难过。霍旦丝如果存心想要,准能找到什么人替她买。比如刚才提到的那个小伙子汤姆?基勒,而且,更可怕的是,她正是这么一类姑娘啊。再说,要是他不替她买下来,那么,为了他不能为她当这些差,她就会看不起他。
她大声说:“只要有了这么一件外套,我还有会丢舍不得给你的吗?”听了这话,他又气恼,又不是滋味。她本来不想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而是原想把心里的念头非常技巧地说给克莱德听的。
虽然克莱德没有经验,而且也并不精明,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倒也领会得来。这是说……这是说……暂时还很不愿意把这句话的意思弄清楚。现在……现在……只要他有能买下这件外套的钱,那多好啊。他预感到她在想一个法子,要把这件外套弄到手。不过,他有什么办法呢,要是他能设法替她弄到这件外套,要是他能答应她,说这些日子能给她弄到这件外套,只要价钱不算太贵,那又怎么样呢?他有没有胆量在今晚,或明天,总之,把价钱先弄明白后就跟她说,只要她肯……那么……那么,啊,外套也好,不论是她真心要什么东西,他都能给她买。不过,一定要有把握,弄准她不是像过去那样耍小花样,玩弄于他。他可决不甘心替她买了外套,却一无所得——对,那万万不行。
他一想到这里,就在她身边兴奋地颤栗起来。她呢,站在那里,眼睛盯着外套,心想除非他放聪明点,替她把这件外套弄到手,并且真正明白她的意思——她有心为了这件外套付出一点代价,那么,好吧,这就是最后一次了。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或压根不想为她出头的男人,休想跟她在一起厮混,即绝对是痴心妄想!
他们继续朝盖斯比酒店走去。吃饭时,自始自终都没怎么谈别的事,只是不停地提那件外套多么时髦,穿在她身上会多么容华出众。
“放心好了,”她带着挑衅味地说,因为她感觉到克莱德对自己有无力量买件外套还无把握:“我一定得想一个什么办法,把这件外套弄到手。我想,要是我走进店去,问一问罗宾斯坦先生,约好先付一笔相当的数目,他会卖给我的。我们店里的另一个女孩,有一次就是这样把外套弄到手的。”她又在撒谎了,希望借此引诱克莱德为她出力。不过,克莱德怕价钱太高,犹犹豫豫,没说出他打算怎么办。他甚至不会估摸这类货的价钱,也许要两百,甚至三百美元。万一他答应下来,又没把握能做到。
“你不知道人家要多少钱,是吧?”他惴惴地说,同时心想,要是他这回送她一点儿现金,而她却没有给他任何保证,那他有什么权利要求她比过去更进一步呢?他已记得过去她是怎样引他上当,替她买东西,然后连吻都不许他吻一下。一想到她过去似乎认为可以要他长就长,要他短就短,他心里确实很反感,脸上发热,心里激动。不过,他又记起,她刚才说,不论是谁,只要替她把外套弄到手,她什么都舍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不……不知道,”她开始时还有些犹豫,一时还拿不准是报原价还是更高一些。因为,如果她要求分期付款,罗宾斯坦先生可能会讨价更高。不过,她要是说得太贵,克莱德就不会帮她忙了。“不过我想不会超过一百二十五美金,再多的话,我也不肯花这个钱了。”
克莱德长舒一口气。毕竟还不是两三百块钱。他就想,要是她跟人家讲好,先付一笔相当的数目,譬如五十或六十元,在以后的两三个星期中,他无论如何可以设法凑齐。不过,要是一百二十五元必须一次付清,那霍旦丝就非再等一些时候不可。再说,他一定要弄清他是否能得到酬报,嗯,一定弄得清清楚楚。
“这是个好主意,霍旦丝!”他大声说,但绝对没表示为何会赞成这一办法。“为什么你不这样办呢?为什么你不先问清价格,需要先付多少,也许我能帮一点儿忙。”
“哦?那太好了!”霍旦丝把手一拍,“哦,你当真能帮忙?这不是太好了吗?我就知道我一定弄得到这件外套。我知道,我跟他们好好谈谈,他们一定会给我的。”
正如克莱德所预料和担心的那样,她好像忘了一件事,就是凭借他的帮助,这件外套才能弄到手。可现在这情形,就跟他当初预料的一样,由他付钱这件事,已被看作理所当然的了。
过了不久,她注意到了他阴沉的脸色,就接着说:“哦,你这样帮我的忙,真不是世界上最甜、最可爱的人。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永远放在心里。你等着瞧吧,你不会后悔的。”然后朝他抛来一个欢快得近于慷慨的秋波。
他这人也许太嫩,太好对付,但不是卑鄙下流之辈。她现在已决定要好好地酬谢他了。只要她拿到这件外套,那她就要对他特别好,让他尝点甜头。为了充分说明她这个想法,让他了解她真正的心意,她就用眼睛含情脉脉地瞟着他。这浪漫的小动作,弄得他想入非非。他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他感到了一种撩乱方寸的活力,让人抵受不住。他此刻在她面前身子软绵绵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当他一想到她的真情实意可能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却又有点儿心慌意乱了。
尽管这样,他还是保证,如果这件外套不超过一百二十五美元,而且可以分期付款,第一次付定金二十五块,以后每次付五十,两次付清,那他就可以设法办到。她说她准备明天就去看一看。也许能说服罗宾斯坦先生,先付二十五元,立刻把外套给他;不然的话,就到第二周末也行。
接下来,她真地对克莱德感激异常。走出酒店,她在他耳边轻声说,这件事她永远也忘不掉,他等着好了,她要为他第一次穿这外套。要是那时他不上工,他们就不妨去什么地方吃饭。她一定要在兜风之前拿到这件外套。
她又提议到一家舞厅去玩。跳舞时她无限深情地紧紧偎着他,还流露出种种缠绵的情意,弄得克莱德有点颤栗,还有点儿恍惚。
他回到家中,做梦似地想着白天的事儿,心想,第一期付款应该没什么困难。因为,在默许的鼓舞下,他打算去跟拉特勒或赫格伦借二十五美元,等付清外套钱以后再一一还清。
但是,啊,美丽的霍旦丝啊,她终于要成为他的人儿啦。这真像是在做梦——不可置信的事成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