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0
虽说克莱德受过的教育与这一套根本不相容，他本来是想着会讨厌这种场面的，可是他天生却又那么好色，那么风流，加上性的方面实在太饥渴了，因此他现在非但不觉得厌恶，反倒着了迷。目前克莱德对她们丰满而性感的身躯兴致很高。他终于找到了这种性感而粗俗的美，赤裸裸的，花钱就能买得到。跟这里随便哪个姑娘打交道，都不用去克服心理上的不安或道德上的拘束。其中有个美人儿，穿着一套红黑两色的衣服，肤色浅黑，额前系着一条红缎带，显然跟希格贝混得很熟，因为她已经在后面那个房间里，伴随钢琴上疯狂弹奏的一曲爵士音乐，跟他跳起舞来了。
这时候拉特勒坐在一把多色椅子上膝上有一个浅色盘发，蓝眼睛，高细个子姑娘斜倚在他怀里，她夹着香烟用多色的便鞋随着钢琴声轻轻敲打着拍子。还有赫格伦的面前站着一个德国斯堪的纳维亚型的姑娘，她长的丰满而漂亮，双手叉着腰，两脚叉开得很过。克莱德听得出，她的音调是往上扬的：“今晚上你跟我过夜吧?”可是赫格伦对这种挑逗显然并不怎么动心，只是摇摇了头，于是她就往金塞拉那边走过去了。
正当克莱德一面看，一面思量的时候，有一个长得相当标致的金发女郎，年纪不止二十四，她搬过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说：“你跳舞吗?”他神经紧张地摇摇头。“要我教你吗?”
“啊，不想在这儿。”
“啊，这很容易，”她接着说，可是他仍不肯跳，不过他觉得她很讨人喜欢，所以对她相当和气。于是她又说：“那么，喝点儿什么吧!”
“当然。”他很豪爽地同意了，她就马上招呼那个来回充当侍女的黑姑娘。随后就在他面前摆上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瓶柠檬威士忌酒，这一下，可把克莱德弄得大为吃惊不安，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口袋里四十美元，可是据他听别人说，这里的酒每瓶至少要两美元。这且不说，试想他怎么能花这么大的价钱给这类女人买酒喝!他母亲和弟妹在家里还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呢。不过他到底还是买了几瓶，付了钱，心里却一直觉得上了当，即使不算胡闹也未免太浪费了。可是他既然到这里来了，就得硬着头皮度过这一关才行。
而且，他看出这个姑娘确实很漂亮，她身上穿一件白底蓝花的天鹅绒晚服，脚上穿着便鞋和袜子，配得很好，耳朵上戴着蓝色的耳环，脖子、肩膀和胳膊都丰满而光泽。最惹人乱的是她的胸衣裁得很低，他几乎不敢朝那儿看。她的两腮和唇都涂了胭脂和口红，显然是妓女的标志。不过她似乎并不显得那么野，事实上，还相当有人情味。她还相当有兴趣地老是望着他那双深沉而不安的黑眼睛。
“你也在格林?戴维森做事，对吗?”她问。
克莱德尽量装出他对这一套并不生疏的样子回答：“是的”。他好像一向习惯于这类地方和这类场面似的。“你怎么知道?”
她回答：“我认识奥斯卡?赫格伦，他常上这儿来，他是你的朋友吧?”
“是的，也就是说，他跟我一起在那家饭店做事。”
“可你还没上这儿来过呢。”
克莱德连忙说“没有”不过心里觉得疑惑她为什么说他没有来过呢?
“我记得你没有来过，其余那些小伙子们我多半都见过，可你我从来没见过。你在饭店里还没干多久，是不是?”
“不久，那又怎么样?”他对这句话稍微有点反感，说话的时候，眉毛和前额的皮肤，一上一下地动，每当他神经紧张或是沉思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有种一紧一松的表现。
“啊，没什么。我只是知道你没干多久罢了。你跟别的那些小伙子们不大一样，显的有些不同。”她存心讨好，怪模怪样的一笑。这种微笑和这种神情，克莱德猜不透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一样?”他一本正经，理直气壮地问她。
她根本不理会他的问话说：“有一点我保管猜得很准，像我这样的姑娘，你不怎么喜欢，是吧!”
“啊，不，我很喜欢。”
“不，你不喜欢，我看得出来。不过我还是喜欢你，我喜欢你那双眼睛，你跟别的小家伙不一样。好像文雅些。我看得出来，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克莱德心里很高兴，很得意，额头还是像先前那样一紧一松。这个姑娘也许不像他设想的那么坏吧。她比别的那些姑娘聪明些，稍微文雅些，她的服装也不很俗气。而且她不像赫格伦，希格贝那些人的姑娘那样扑在他身上。这时候，这帮人都坐在椅子上或是长椅上，膝上都坐着姑娘。每一对面前都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瓶威士忌酒。
“你们看，谁在那儿喝威士忌?”金塞拉对那些有兴致听他说话的人嚷着说，一面朝克莱德那边瞟了一眼。
“你不用怕我”那个姑娘接着说，同时克莱德望着她的手臂和脖子，望着她那过于袒露的胸脯，这些东西使他身上发冷，却又叫他销魂。“我干这一行不久，要不是过去运气太坏，我还不会上这儿来的。要是有办法，我宁可跟家里人待在一起，不过他们现在不要我了。”她一本正经地望着地板。心里主要在思量克莱德这个没有经验的小笨蛋，同时也想 到他刚才从衣服里掏出钱来时，数目显然是相当可观的。而且还想到他长得那么好看，虽然不算漂亮，劲头不大，却很招人喜欢。而在这同一个时候，克莱德却正在想爱丝塔，心里想她不知到哪里去了，现在在什么地方。她会遭到什么命运，她会遭到什么不幸呢?谁说的准呢?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同情心，这种心理虽然有点做作，却是逐渐滋长。他望着她，好像是在说：“你这可怜虫啊。”不过他一时还不敢说什么，或是进一步探询什么。
“你们到这种地方来的人总是对人家抱的成见太深，我很了解你们的心理。其实我们并不像你们所想的那么坏。”
克莱德的眉头一紧一松地动起来。她也许不像所想的那么坏吧。她是个下流女人，这不成问题的，虽然邪恶，可是很漂亮。事实上，他随时朝房间里张望一下，觉得再没有比她更中他的意了。她也觉得他比别的小伙子们高出一等，文雅些。她随后便替他斟酒，劝他一起喝。这时候，另一批年轻小伙子又进来了，另一些姑娘从后面神秘的门走出来接待他们，于是他看见赫格伦和拉特勒鬼鬼崇崇地走上与大厅通着的楼梯，然后就不见了。另外那批年轻人进来的时候，这个姑娘就把他请到后边一间灯光幽暗一些的房间里去，坐在长椅上。
在这里坐定以后，她就紧紧地偎着他，摸摸他的手，后来又用一只胳膊挽住他的胳膊，贴紧他的身子，还问他想不想看看二楼房间里漂亮的陈设。他一看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里，这个姑娘好像也很有情意地偎着他，他便让她带着上楼梯，走进了一间粉红色和蓝色相间的小房间，同时心里却老在暗想，这真是他的荒唐而危险的举动，结果可能使他遭到灾难的下场。也许还会染上什么可怕的病呢。她要他付的钱，也许他还付不起呢!他害怕她，害怕自己，而且由于害怕自己，使他神经紧张起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不过他还是去了，他一进去，她便锁门，把他搂住，然后她站在一面高镜子面前，把全身照得清清楚楚，她自己和他都可以看见，随即从从容容地脱起衣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