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没有回家过年了。原因有二,一是父母都已不在,二是唯一的一个哥哥还是个“料货”,在村里臭得很,我不想理他。
这两年,城里过年不让放鞭炮,我便怀念起在老家过年的日子。我的老家在农村,每到过年家家都是鞭炮声声,听着都觉得过瘾。想起老家过年的热闹劲儿,我便萌生了回家过年的念头。
去年的腊月二十九,我们一家三口回到了阔别十年的家。那个家还是十年前的老样子,一院子的杂草,黑漆漆的五间正房。我们进门的时候,哥哥正猫在西屋的一张小桌子上喝着酒。见我们到了,只说抬起说了句“回来了”,然后还喝他的酒。我也哼哼两声,掏出钥匙开了东屋的门。
东屋是我们的“家”,十年没住,尘土都有一寸多厚了。我们放下东西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大扫除,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等收拾得可以安身,我们一家三口都已累得四爪朝天了。
哥哥见我们清理屋子,也不声不响地到院子里去清理杂草。看着他那颓废的样子,我心里突然一阵酸楚。我们小的时候,哥哥多么机灵活泼,他最爱放鞭炮,自己的放完了,还向我要,我不给,他就在我背后点着了我手里的“麻雷子”,“梆”地一声响,我的手被炸得发麻,他却趁机把我的“弹药”缴获。小得时候,我们哥俩玩得多么开心,现在长大了,却形同陌路。想一想,那又何必呢,哥哥现在沦为“料货”,也有他的苦衷啊,哥哥再不好,他毕竟还是我的哥哥呀!
街坊四邻鞭炮已经响了,我们也煮好了饺子。我走到还要清理杂草的哥哥身边:“哥,放鞭炮吧,吃饭了。”哥哥眼睛一亮:“还有炮啊?我好多年没放过炮了,我放。”
哥哥从屋里抱出鞭炮,叫着我十岁的女儿跟他在院子里放,我听着鞭炮声,在屋里准备酒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愉悦。鞭炮放完了,我喊哥哥和女儿吃饭,女儿在外面喊:“我再放一个大的就回去!”紧接着,便是“帮”地一声响和女儿“哇”地一声大哭:“血,流血了!”
我急向外跑,见哥哥已经甩着一只血手哄着女儿向屋里来了。我问女儿怎么回事。女儿说,哥哥手里拿个“手雷”,让女儿点,“手雷”在哥哥的手中炸了。我责怪哥哥:“你干嘛不放在地上放?”哥哥露出了孩子般地笑:“我故意的,小时候我炸过你,这下父仇女报了。”我紧紧抓住哥哥的那只血手,用创可贴把伤处包上,拉着哥哥坐到桌前,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儿才马话说出来:“哥,喝酒!”哥哥拿起酒杯,也是眼泪汪:“弟,以后过年可得回来呀。”我重重的点了点头,猛地干了那杯酒……第51章 一块年糕
我最爱吃妈妈做的年糕,两层豆儿,三层枣儿,做工细,味道好,十里八村绝再没有人做得出妈妈那样的年糕。
可是,在我当兵走了第二天,妈妈却再也做不出那样的年糕了。因为哥哥不争气进了局子,妈妈一气之下半身不随了,一条腿和一只手都成了摆设。因为部队有规定,没有极特殊情况,刚入伍的新兵是不可以探家。我只能含泪给妈妈写信,叫她好好养病,春节我争取回家过年。
由于我新兵训练优秀,新兵连长破例批了我半个月的假,我高兴得都要发疯了,连夜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刚进村,我就听到了坏消息,妈妈脑栓塞卧床不起了。我几乎是一路哭着跑回家,我知道,爸爸死得早,家里没有钱,妈妈一定是不舍得吃药才病情恶化的。
那一天是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都在贴对子,年味十足,而我却一点过年的心境都没有,我要去照顾卧病在床上的妈妈。
躺在炕上的妈妈头发全白了,蓬蓬松松的,脸上也多了块块斑点。妈妈见我回来了,先是咧嘴一笑,然后便咬着嘴唇哭。我顿觉鼻子酸酸的,但什么话也没说,只叫了一声“妈”。我能说什么呢?我已经当兵了,身不由已呀!
好一会儿,妈妈伸出一只手从炕沿下的锅里拿出一块年糕。那年糕两层豆儿,三层枣儿,绝对是妈妈亲手做的。妈妈拿着年糕,说话含糊不清。听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原来做这块年糕,妈妈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把邻居送来的“黏米”用砂轮一粒一粒碾碎,再把邻居送来的豆子和枣儿一个一个地清洗,然后再和面,爬到屋外找干柴,点火,蒸……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回家过年能吃上她亲手做的年糕!妈妈说,她有今天没明天了,如果我这次回家过年吃不上年糕,怕是再也吃不上她做的年糕了……托着妈妈用一只手,在屋里屋外爬来爬去做的那块年糕,我顿时热泪盈眶。妈妈看着我,仿佛我还是七八岁的孩子。我知道,妈妈是在等着我吃年糕,等着看我吃着年糕又蹦又跳的样子。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猛地咬了一口已经变了味的年糕,一头扑到妈妈身上,放声大哭……第52章 妈妈的呼唤
小时候贪玩儿,玩儿起来就不知道回家。每到吃饭的时候,妈妈总会站在胡同口大喊,那一声喊,就像从天上飞来,悠悠绵绵,长长回荡,我无论在哪里都能听得。于是,我便巡着妈妈的喊声,土猴一样高叫着,蹦蹦跳跳地跑回家。
我敢说,如果妈妈生在现在这个年代,再好好学一学声乐,一定会成为一个有名的歌唱家。因为妈妈嗓子很亮,高音绝对能唱到high C,比帕瓦罗蒂不左。可妈妈生在了那个年代,好好的一幅嗓子只能用来呼唤我们这些儿女。
小的时候,每当听到妈妈那歌声般的呼唤,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因为妈妈的呼唤就代表着饭已经做熟了,自己该回家吃饭了。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对妈妈的呼唤就觉得有点烦了。因为妈妈每次喊我总是喊“小名”,我的小名很难听,叫“××子”,妈妈喊的时候再一拉长声,就变成了“××贼”,我听着心里别扭,几次向妈妈提出抗议,妈妈就是不改。妈妈不改,我就不支声,拉着脸回到家,向妈妈甩一句:“你后别瞎喊了!”妈妈一脸唤回儿子的喜悦:“不喊你知道家来吗?”我跟妈妈辩理:“喊您倒是喊好听点啊,老喊人家小名儿,多难听啊?我都15了!”妈妈好像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不行,喊你大名我喊不出来,你以后出去玩早点回来,别让我着急我就不喊了。”
从那以后,妈妈真的不再喊我,我也识趣,每到该吃饭的时候就回家。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我到内蒙当了兵,离家一千多里地,三年才准回去一次。想家的时候,我就想起妈妈的呼唤。也许,妈妈正站在门口喊我的小名吧,可是离得太远我听不到,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那一年我探家,还没进家门就听说妈妈因为哥哥不争气得了半身不随,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我几乎是哭着跑回家,问妈妈为什么不告诉我,妈妈费了半天劲才说出一句话:“怕……你……担……心。”
晚上,几个同学找我聚会,一直到很晚我才回家。走到家门口,见妈妈正拄着拐仗扶着门框干张嘴。我赶紧跑过去:“妈,你想说什么?”妈妈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我才听明白,妈妈做熟了饭,想喊我回家吃饭,可喊我的大名怎么也喊不出来。我的眼睛湿润了,上去搀着妈妈:“妈,你要想喊就喊我的小名吧,我爱听。”妈妈眼里也挂满了眼花,突然喊出了我的小名,声音嘹亮,吐字清晰。我顿时泪如泉涌,长长地回答了一声“哎”。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原来母亲呼唤孩子回家是一种本能,即使她一句都说不出来,呼唤起孩子来也一样的响亮。
母爱,是多么的伟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