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总比上山容易。
纷纷扬扬的青叶从地上石阶处飘摇翻飞,轻轻落在树木枝梢,似乎地就是天,天便是地。一切都是反向进行,之前的痛楚是如今的暖意,方才的上升是当下的下行。
烈日躲于云层,白雾由广而消,叶茗甚至都能感受到滴滴汗珠正钻进皮肤,略微有些痒意。
不出多时,他便是已来到山脚,不过此地没有李烨身影,亦无幽暗森林。
叶茗眼前是一座崖,一座不知多高的山崖,它直直刺进天际,没入层层云雾。
他往山崖走了没几步,便看见其间一个高约数十米的崖洞。洞口上方有鸟儿正在快速飞进飞出,崖洞外的平地上,几间茅屋矮矮的伫立,几处木板腐朽,几乎成渣,也不知道在这片山崖之下究竟伫立了多少个年头。
离茅屋还有段距离,叶茗便嗅到了上好的笔墨香味,夹杂着淡淡的书卷之气。
走之愈近,这墨香便是愈重,最后几乎到了刺鼻的程度,叶茗只得抬袖掩鼻,继续前行,离那茅屋越近,他便越来越难受,他不是不喜欢墨香,但今日所闻,让他突然对这种味道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和厌恶。
一个书童对墨香产生厌恶,那它会有多刺鼻?
走到茅屋门前,叶茗恭敬的作揖,道:“有人吗?”如此反复询问多遍,只有从崖壁上传来的回音“有人吗?有人吗?有人……”
茅屋未锁,腐朽的门板虚掩着,透着一条狭长的缝隙,那缝隙里没有透出光亮,漆黑地能够吞纳一切。叶茗没有进去,反而是绕过茅屋,来到其后。
在茅屋与崖壁之间,是一块白玉石地,中央摆有一方极大的书桌,桌上搁着堆积成山的书卷,或摊开,或捆扎。书桌一旁则是一圈小湖,似玉石般嵌在白玉石地中,那湖水漆黑,浓郁的墨香便从其中散发出来。
或许不是水黑如墨,那湖便是砚,湖里便是墨。
此时此刻,在如山书卷后方,正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书生。
只见这位老书生左手握着一卷旧书,右手提着一根半秃的毛笔,他不时对着旧书吟哦两句,不时提笔在纸上写上数字,然后继续看书,又不知是看到什么妙处,长长的眉毛便在风中飞了起来,面部表情极为精彩似欲起舞。
这位老先生看书后抄书,抄书后看书,专心致志,心无旁鹜,无论是崖洞上方嘶鸣飞行的鸟群,还是渐行渐近的叶茗,都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仿佛他只要开始看书,那么除了书籍之外的整个世界便瞬间消失了一般。
“妙哉!妙哉!”
老书生好像在书卷里又寻到一妙处,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些语句抄在纸上,然后将半秃毛笔塞进唇中舔了舔,仿佛吃到了人世间最美妙的味道,竟是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
这是对于书的痴,近乎于迂的痴。
轻步走上玉台,叶茗对如山书卷后方那位老先生行了一礼,笑着说道:“老人家,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读书人充耳未闻,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叶茗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前。
叶茗怕是老先生耳朵不好,又大声再道:“老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的声音从玉台传进崖洞,几番回荡之后传回,显得格外清透响亮,把崖洞上方那些忙着筑巢或是别的家务事的鸟群惊的满天乱飞,一阵尖鸣。
读书人这才醒过神来,惘然抬起头看着书桌前不知何时多出的人,原本陶醉的表情骤然一僵,眼中透出厌憎之色,沙声吼道:“又来做什么!快走快走!不要打扰我看书!”
“这里还有别的人来过吗?”叶茗琢磨着老先生的话语,觉得他的脾气可不太好。
“没有,没有!”老先生不赖烦的朝着叶茗连连摆手,似乎是在怪罪他的提问打扰了自己读书的兴致,“只有几个怪人吃饱了撑的,没事老往我这儿跑。”
“怎么,怪人不是人吗?”叶茗觉得老先生是真的怪罪自己,连说话都是前后矛盾。
老先生忽地听下手中动作,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叶茗。尔后眉毛竖立,空洞的眼神中霎时有了怒色,道“怪人哪里是人了?”
“怪人怎么就不是人?”叶茗觉得莫名其妙,本来对老先生的敬意荡然无存,干脆双手抱拳,隔着满桌书卷,和老人相隔对视。
读书人将面前的白发捋到脑袋后面,眼珠子咕噜一转,像是猛然想起什么,龇牙咧嘴地随着叶茗吼道“别想阻止我看书!”便又是低头忙活起来。
叶茗觉得老头古怪无趣,目光开始游离,他看着崖洞内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籍,眉头微微皱起,说道:“此间藏书虽多,但若专心去读,几年功夫倒也就读完了,为什么他还是这么急躁,唯恐浪费些许光阴呢?“
他慢步踱到崖洞,见其很奇怪地保持着干燥,最上方隐隐有几处山岩豁口透下天光,所以也并不显得阴暗,洞内甚至还生着几株不知名的树木,鸟儿周游树梢不停鸣叫。
叶茗的目光在洞中打量一番,然后落在崖壁上,身体顿时僵硬,再也说不出话来。那方崖壁之上搭着很多木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书架。
这些木架上没有鸟巢,没有珍宝,没有雕像,没有盆栽,只有一种东西,那就是书,数之不尽的书,整整一面崖壁的书,漫山遍野的书。
整整一面崖壁的书籍,在叶茗眼中仿佛就像是凭空站立起来的一片墨海那般震撼,压的他有些艰于呼吸,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勉强清醒过来。
沿着崖洞边缘的陡峭栈道向上前行,来到崖壁书架的第三层,沿着仅容一人通过的木板前行十余米,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密麻书籍,随手捡起几本粗略扫视,心中渐渐生出强烈的疑惑,这些书籍年代必是久远,但为什么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只是微微发黄变旧,还没有被风化,更奇异的是为什么这些露天摆放的书籍上面竟没有太多灰尘?
他真的只是个读书人?叶茗低头俯视,那老先生正自顾自快速地做着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