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香从交警大队走出来,沿着金陵河边的主干道一路走了下去。
雪越下越大了,她几次伸手出来抖去落在帽子、肩膀和胳膊上的雪花。像这样猛烈而又洁白的大雪,对金陵城来说,似是近十年都没有过了。
是吉兆还是凶相,自是无人可知。
走过三个红绿灯,她转角进入了一条深长的胡同,之后又沿着胡同走出来,向右拐弯,进入了一个门口挂了两只大红灯笼的深宅大院。
“喲,这是怎么回事?大小姐,你这胳膊怎么了……”院里走出来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看到程书香胳膊上包了纱布,她紧张得迎了过去。
这中年妇女名叫张雪玲,是程书香外婆那边的远房亲戚,自程书香的妈妈上官媛嫁到程家以来,她就一直在程家做工,程家上下都敬称她为“张妈”。
“谢谢张妈关心,只是被人家汽车蹭破了点儿皮,不碍事的。”程书香只是笑着,不以为然。
张妈双手恭敬得扶着程书香,皱起眉头心疼得叹着,“大小姐每次都这么说,这个也不碍事,那个也不碍事……哎……”
程书香还是那样淡淡得笑着,“大家都到齐了吗?爷爷开始准备祭祖了么?”
张妈点了点头,跟着程书香一起往这宅子深处走去。
要说这金陵城,地处长江之边,人杰地灵、物资丰裕,城里达官显贵之家不在少数,可是,能住得上程家这样气派、却又不显奢华的深宅大院的,就屈指可数了。
且看这大院围墙高达四米,一片片深灰色的墙砖彰显着时代的久远,院门口的红木大门更蕴含着岁月的沧桑,连大门上的青铜大锁似乎都在告知路人这样一个事实——这不是一所普通的民宅。
的确,这里无法普通。程家祖上曾出过两位太子傅、四位太子监监丞,以及数不清的师保、私塾先生和教官,他们均住于这栋程家老宅。即便是在当代,这里也是一代国学巨擘、著名画家、书法家——程威老先生的住所。
程威,即是程书香的亲爷爷。
“书香,你这怎么回事啊?大过年的,怎么把自己搞受伤了?”正当程书香沿着院内的长廊去往里屋之时,听到了一声急切的叫声,是她的妈妈上官媛。
程书香站定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妈妈,“小事故,不碍事的。”
“不碍事不碍事,你每次都是这句话。”上官媛跟张妈一样,如此“评价”着自己的女儿。
程书香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张妈,俩人相视一笑。
上官媛走到程书香跟前来,拉起她的手,“书香啊,要是疼你就哭出来,女孩子偶尔哭哭,是很正常的事。”
程书香微微一笑,眼皮子轻轻低落了下来。对她来说,或许她的眼泪在10岁那年已经完全哭干了吧,自那以后,她就再也哭不出来了。
上官媛吩咐着张妈把程书香的书包拿回她房间,扶着女儿进了客厅正堂,“进去吧,大家都到齐了,爷爷等着呢。”
的确,程家这古色古香的厅堂之内,已乌压压得坐满了人。一见程书香进来,一个黄头发、卷发的高个子大男生首先迎了过来。
“哟,谁这么大胆?也不在金陵城内打听打听我程棋香的名号,我堂妹,他们也敢惹?!”
这是程书香的叔叔程启后家唯一的儿子程棋香,长书香几岁。
程书香莞尔一笑,“可能就是因为知道是你堂妹,所以人家才故意撞得我。”
程棋香的眼睛瞪得浑圆浑圆的,说不出话来。此情此景,一屋子的人满堂大笑起来。
程书香的爸爸程启前和姑姑程启华也站起身来,走到程书香面前,问她的伤势。
“能从我们书香嘴里说出这么俏皮的话来,看来真的是没有大碍。”他们纷纷感慨着。
突然间,程棋香的背后跑出来一个打扮时尚、扎着马尾辫的女子,也笑着调侃着程棋香,“二哥,不要自取其辱了,就你这水平,平时欺负欺负我也就罢了,我姐可是咱们四兄妹里学历最高的,博士啊!女博士,你懂的?
这女子名叫程画香,是程书香的亲妹妹,小书香两岁。
程棋香气她不过,开始跟程画香推推搡搡得打闹了起来。俩人互相追逐着,满屋子里跑,又是叫又是喊的,好生热闹。
这是程家人最司空见惯的一个场景。程家后代中,按实际年龄排列,有“琴、棋、书、画”四香,可要论起心理年龄,人人都觉得应是“书、琴、画、棋”。
程书香像长姐一样,乐于照顾兄妹们起居,程棋香则像是年龄最小的弟弟,总是惹是生非、无风起浪。
“好了。”突然间,屏风后面传来了一句低沉而有力的吼叫,全场顿时清净了下来。
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慢步走进了客厅,这老人看上去头发花白、面容苍老,但红褐色的皮肤和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透露着无人可及的智慧和聪敏。
此人就是程威。
“棋香、画香,你们怎么说也都是二三十岁的成年人了,怎么每天都像小孩子一样打来闹去,这成何体统啊?为什么就不能跟书香好好学学呢?”程威嘴上略带嗔怪得说着孙子孙女们,但眼神里却尽是欢喜和关爱。
程画香嘟囔着个嘴,“反正爷爷就是喜欢姐姐书香,我再学也学不来的嘛。”
上官媛闻声赶紧打断她,“画香,你怎么跟爷爷说话的?”
听到妈妈阻拦,程画香又转过头来问向上官媛和程启前,“爸、妈,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们了,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生的啊?”
程启前和章媛同时紧张得看着她,“画香,你说什么呢?”
“我明明就跟大哥和二姐一点也不像嘛,我觉得我应该是棋香哥的亲妹妹才是。叔叔,我会不会是你生的啊?”程画香转动着一双天真可爱的大眼睛,调皮得跑到叔叔程启后面前撒着娇。
没等程启后答话,屏风后面又突然蹦出一句稚嫩的童声,“不管你是谁生的,都是我的小姑姑!”
大家回头看过来,是程琴香带着儿子程成走进来了。听着程成这虽投机取巧、却又确属大实话的“童言”,全场又哄堂大笑了起来。
“好啦,看看你说这话,连你小侄子都取笑你了!”程威掳着胡子笑着,“走吧,到了吉时,该去祭拜祖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