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音乐学院门口,一间雅致的咖啡厅,程琴香和父亲程启前面对而坐。
程琴香今年30岁了。30年来,他大概还是第一次像这样,主动邀父亲出来单独坐坐。
对于这一点,程启前自然也是觉得有些意外,他开门见山,“琴香啊,今天你把我约出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吧?”
程琴香抬起眼帘,支支吾吾,有些不自信得回答道,“爸……我,我可以辞职么?”
他话一出口,对面的程启前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四处看了一眼,并用手往上推了推突觉沉重的眼镜框。
“你……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么?”这是程启前的第一反应。
程琴香摇了摇头,“没事,一切都很好。”
这程启前就有些想不明白了,“那你所为何事?”
程琴香低下头,双手不自然得交叉着,“爸,我知道我今天要跟你说的话,一定会让你很震惊,但是,我又不得不说。”
程启前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其实,我一直都不太喜欢老师这个职业。当初会选择当老师,仅仅是为了迎合家里的要求。如今,我在音乐学院已经到了8年的老师了,我不想再做下去了,可以吗?”
程琴香企求的眼神望向父亲。
可是,程启前似乎并无法理解大儿子的想法,“琴香啊,‘老师’,可是这世间最有意义最有价值、又最受人尊敬的工作啊,你为什么会有所排斥呢?”
“那,那只不过是你和爷爷单方面的想法罢了……我,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并不适合……”
“你这是什么话!”程启前有些着急了,“我们程家,自古以来就是‘教师之家’,只要是程家人,骨子里都流着这种血液。你也知道,要不是15年前的那场变故,你爸爸我,现在也是一名优秀的大学老师……”
往事种种,瞬间涌上心头,程启前说完便沉沉叹着气。
程琴香也深深咽了口唾沫,他并没有言辞激烈得去争论,而是等到看着爸爸情绪稍微缓和之后,方才开口说起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爸,我理解您的心情。只是,我现在越来越发现,要想做好一份事业,仅仅靠‘责任心’是不行的,还得有热情、有冲动。而我,对教师这份职业,真的是提不起任何兴趣来……
看着儿子满脸黯淡、又表情淡然的脸,程启前默默愣了好一会儿。
“琴香,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厌恶你的工作,是不是跟程成妈那段失败的婚姻有关?”程启前问着。
程琴香默默低下了头,许久没有说话。
“我知道,当初让你娶她,你心里并不是完全情愿的。但我和你妈看你没怎么拒绝,便促成了这门亲事。不管怎么说,程成妈的爷爷曾经救过你爷爷一命,你……就别太怪罪家里了……”程启前跟儿子解释着。
“爸,我从来没有怨过谁,这都是我的命。”程琴香答着,“非要寻求原因的话,我承认,如果我有着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可能,我不会太反感现在的工作。可是爸,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假设。”
程启前又深深叹了口气。的确,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浅浅饮了一口,“我问你,如果你不当老师的话,你想做什么呢?”
“就是因为我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更加觉得悲哀。”程琴香答着,满脸的忧郁。
程启前心疼得看着大儿子。说实话,他能理解他内心深处的凄凉,但他却无法轻易得答应他。
没有任何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是程家人,是延续了几百年“以德立身,以身立教”传统的家族,如果让老爷子程威知道,程家的长子长孙,对“老师”这份职业如此厌恶,会作何感想呢?
“琴香,爸并不想强迫你。可是你要知道,你是家里的长孙,也是你们这一代中唯一在当老师的孩子,如果,连你都不想做下去的话,程家传统靠谁继承?你爸爸我,已经是程家的罪人了,你可不能步我后尘。”
程启前说着,情不自禁得老泪纵横。他摘下眼镜,轻轻擦拭着眼睛。
“爸,你的事另当别论,我们先说有关‘继承传统’的事,”程琴香帮爸爸递上纸巾,“现在都21世纪了,为什么还一定要男孩子来继承传统呢?你也知道,程家最有慧根、又最喜欢这职业的,并不是我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书香从小好学读书,资质也聪颖,不敢说过目不忘,但真的在这方面有天赋。”程启前叹着,“可是,棋香和画香不知道,但你应该是清楚的,书香她……她不是经历过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吗……”
“书香的苦我能明白。可是爸,相信我,书香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这么好的女孩子,老天爷肯定不忍心……”一提到书香,程琴香满心的自信。
“好了,”程启前打断了儿子,“书香的事,我们先不说了。她以后会怎么样,跟你现在的事也没有必然的关系。”
父子俩默默坐了一会儿,没有再对话。他们不约而同得端起面前的茶杯,不自然得品味着,各怀心事。
窗外,悠悠然得开始飘起了小雪花。因为已经开春,地面温度不够低,所以这雪花刚一掉落到地上,就瞬间划掉了。
但即便是如此,也没影响路边驻足观看雪景的路人的好兴致。大家纷纷伸出手来,在雪花还没落地的时候接住,放到嘴里去品尝。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知鱼之乐,又焉知鱼之痛?”
程启前嘴里默默念着,而后给出了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这样吧,琴香,你以后要不要做老师,我们先放下不谈。听你妈说,这学期你没有教学任务,对吧?我建议你出去散散心,找个地方再好好想一下。等你回来之后,如果你还是坚持现在的想法,到时候我自会禀告你爷爷。”
程琴香感激得点了点头,嘴角终于浮现了丝丝笑意。
在俩人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程启前不忘提醒了下儿子,“你今天跟我讲的这些话,家里就暂时只限我们两人知道吧”。
“好,我明白。”程琴香又点了点头。